親密的陌生人 組詩

朱成玉

月圓月缺

月亮圓的時候，它便格外關照

一些圓形的事物，比如光頭

比如盤碗，比如弧形的房頂

比如，新婚

月亮缺的時候，它便偏心于一些

不那么圓滿的事物

比如流浪的貓狗

比如那個，一邊喝酒

一邊哭泣的女人

追隨一朵蓮花

丈夫死后，她沒有改嫁

做了居士，在內心養一池蓮花

后來干脆，把名字也改成“朱桂花”

為此，請了戶籍科的朋友

狠吃了一頓大蝦

去年今日，女兒出了嫁

她就搬到寺廟里

脫下旗袍，換上了袈裟

她是我的表姐，她說

余生只愿追隨一朵蓮花

并在她的翅膀下，再一起回家

夜里有毒

我體內住著一條蛇

白天無害，夜里有毒

所以，它不攻擊別人

只咬傷我自己

我喝的烈酒，可以解毒

有人說，眼淚也可以

但我從未試過

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被孤獨咬了一口

就一定要回過頭

咬孤獨一口

遷移的故鄉

如果你想念故鄉，想得心疼

就把母親接來

如果母親不在

就把她的骨灰帶在身邊

故鄉會循著母親的氣味

一點一點，遷移而來

酒

人過中年，終于知道

尼采稱之為酒的東西

與我們稱之為酒的東西

根本就不是同一種東西

親密的陌生人

老岳丈又走丟了

派出所讓我們去接人

多虧我在衣服上

印了我的電話號碼

老岳丈接回了家

老岳母卻不認得他

一個勁兒問我們

這老頭是誰啊，怎么那么邋遢

這不免讓我心生惶恐

遺忘多么可怕

會把我們一生的努力，抹殺

親愛的，我是如此害怕有那么一天

我們彼此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成了最親密的陌生人

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驚 蟄

我已經醒來。再無退路

不要試圖將我趕回夢境

盡管那里依舊溫情款款

余韻悠長。我也不想

再退回到那里

我是蠕動的昆蟲

一枚松針就足以將我撬動

如果我從樹上滾落

請讓我捎帶一枚堅果

沿途敲開一扇扇門

并幫助里面的小獸

睜開眼睛，打掃塵垢

蝴蝶的模仿

一只刻意模仿花朵的蝴蝶

在花瓣紛紛掉落的時候

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它不知道，該如何模仿

這一段凋零。它使勁兒扇動翅膀

除了掉落一層鱗片

它美麗的翅膀上，沒有

掉落一片多余的花瓣

感謝對面的窗口

對面的窗口，謝謝你

還沒有把燈關閉

其他窗口都睡了

鼾聲在樓宇間傳遞

我的詩還沒有寫完

我在尋找，最后的韻腳

不就是你嗎！還有什么

比得上這夜色里

兩扇窗子的相互照耀

我在等你關燈

對面的窗子，你關了燈

我就為我的詩歌，寫上句號

體內的大海

我的皮膚上有鹽

我的淚水很咸

這一切，都令我懷疑

我的體內，藏著一座大海

被砍掉的竹子

比鄰而居的兩棵竹子，其中

一棵被砍掉。剩下的這棵

總是借著風的翅膀

向這邊探探身子

卻再也觸碰不到，甜蜜的往昔

我找到那棵被砍掉的竹子

取出一截，做成竹笛

用這種方式，讓它再活一次

剩下的就是，我在每個傍晚

站在那棵憂傷的竹子身邊

把竹笛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