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大多數人會關注到霍布斯的個人自由和現代主權,但極少有人關注到溝通二者之間的代表觀。霍布斯開創先河地使用代表概念來作為其理論橋梁,以論證保護與服從的國家學說。霍布斯的代表是一種應17世紀英國商業社會來臨而極具獨創性的理論貢獻,為商業社會之下個人自由和現代國家構建了連通的政治基石。作為擁有無限權力的主權意義上的代表,霍布斯的代表概念也很明顯和現代代議政治的代表概念不同:作為代表的主權者必須整合作為一盤散沙的民眾,以實現共同體的整體利益。
關鍵詞: 霍布斯; 代表; 主權; 利維坦
中圖分類號: B561.22?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DOI:10.13411/j.cnki.sxsx.2020.04.011
On Hobbes Representation
OUYANG Huo-liang
(School of Government,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 Most people pay attention to Hobbes personal liberty and modern sovereignty, but very few people pay attention to the representation between the two. Hobbes pioneered the use of representative concepts as its theoretical bridge to demonstrate the national doctrine of protection and obedience. This article believes that Hobbes representative is a very original theoretical contribution in response to the advent of the British commercial society in the 17th century, and it has established a political cornerstone for the connection between individual freedom under the commercial society and modern countries. As a representative in the sense of sovereignty with unlimited power, Hobbes concept of representation is also clearly different from that of modern representative politics: the sovereign as a representative must integrate as a deserted people to realize the overall interests of the community.
Key words: Hobbes; representation; sovereignty; Leviathan
追溯霍布斯(Thomas Hobbes)和共和主義的爭執,斯金納(Quentin Skinner)提供的思想語境或許不是最符合歷史事實的答案[1],我們必須注意到這些思想家們面對的中世紀神權社會向商業社會轉換的特殊狀況,必須審視休謨(David Hume)和斯密(AdamSmith)等人面對這一社會轉變思考過的問題:“自由概念與那些財富和美德概念有關聯嗎?商業統治是否比美德統治更有利于發展與保護自由呢?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會發現何種自由?商業、美德與自由是如何與政府形式,包括最重要的,即最清晰地設置了財富—美德二分法的共和主義形式產生聯系的?”[2]344這些問題在18世紀才得以最終解決,但是其最早的思考在17世紀英國就出現了。當美國建國之父們思考一個大的商業共和國如何實行聯邦共和制度時,采取的是一種區別于古代直接民主的現代代議制政府。[3]49選擇這種比民主政體更為優良的政體的原因之一就是代表,優秀公民作為人民的代表,“由人民代表發出的公眾呼聲,要比人民自己為此集會,和親自提出意見更能符合公共利益”。[3]49但這并不能保證現代商業共和國陷入黨爭漩渦之中,而古典共和主義很明顯不能適用于人口眾多領土遼闊的現代商業國家,因此,建立在代表基礎上的現代共和政體才興起在人類的政體舞臺。
但在這之前,17世紀英國共和主義者并未能提出一個完美解決古典共和國面臨的直接民主難題。霍布斯提出個人自由奠定了現代商業社會個人主義基礎,洛克在此基礎上確保了法治對市場和個人自由的保障,最終由休謨和斯密闡釋成系統的自由主義理論。但被很多人忽略的是,現代自由市場需要一個自由主義的國家理論,這個理論的核心是有一個擁有足夠力量的國家主權。主權這個概念的闡釋者首推霍布斯,但是研究者極少關注到的是,霍布斯在提出個人主義式的自由和現代國家主權的時候,是如何將二者勾連起來的呢?這個勾連的關鍵詞是什么?筆者試圖分析霍布斯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并明確霍布斯構建個人自由和現代國家之間的橋梁是代表。代表制在現代是耳熟能詳的,但在霍布斯時代探討代表,是一個理論的重大突破,可以說霍布斯的代表為現代國家理論提供了堅實基礎。
一、現代國家的誕生
波考克(J.G.A.Pocock)認為,“從馬基雅維利傳承哈林頓的傳統思想通常都是批評議會(即,已確立的)權威和商業社會”。[6]58處決查理一世激發了“在新的基礎上重建共和主義理論,以代表制取代參與、利益取代美德”。[2]19同樣的,“共和主義觀念樹立了大衛·休謨之政治思想的結構,但他像哈奇森一樣,關注商業繁榮的社會結果”。[2]202波考克也“意識到關于純潔和自我犧牲的傳統共和主義觀點在一個商業與奢侈的新世紀里舉步維艱”,因此,“商業社會的許多新理論是用來增補共和主義主題的,將自由視為新穎的(而非古典的),以及想要將嚴格的美德與勇武轉化為同情心和良好的舉止”。[2]16這里所說的商業社會理論的增補,當然包括霍布斯提出的代表概念。
古典共和主義并不適合于一個大型商業社會,適用的是小型而簡單的社會,“公民自由只能由共和主義自由來保護,那只有在模仿古代共和國的共和國里才有可能”。[2]217孟德斯鳩在思考商業共和國如何實現的時候也遇到了難題:商業產生繁榮但是依賴的是公平意義上的正義而非美德的良善。當孟德斯鳩研究英國時,才找到了解決現代商業社會和古典共和國之間無法兼備的難題的答案,“首先,英國人與其他民族不同,讓政治利益服從商業利益,而非相反。其次,英國人勝過世界上所有其他國民,設法同時確保三樣重要東西,宗教、商業與自由”。[2]352
古典共和國提倡公民美德,這與一個無法阻擋的商業社會大潮格格不入。現代商業社會采取代議政治,人們才得以有時間去經營個人事務,而不需要全身心投入到政治生活當中。現代商業社會,經濟是首要的,經濟需要和平有序的自由競爭環境,而古代共和國將政治看作全部,“認為美德或勇敢的優點是共和國應增進的至高目標,這就引起了……持續不止的戰爭,導致國內沖突不息……為追求榮譽,他們犧牲了政治穩定、人身與財產安全,商業、技術進步”。[2]221這種美德優先的古典共和很難為經濟的發展提供一個穩定、安全、自由的政治環境。18世紀建國之父們在考慮美國未來政治的時候,都偏向了“偉大的代表制原則”。直到此時,古典共和主義才以一種新的方式適應了現代商業社會的需要,這個適應的核心是摒棄了公民直接參與到政治生活當中的直接民主制,而采取了霍布斯最先提出的代表:通過國家主權整合共同利益,為經濟發展提供一個穩定和安全的自由市場。
二、共和主義者與霍布斯的爭執
斯金納認為霍布斯最重要的對手是共和主義者,即議會派著作家們。共和國在近代早期歐洲并非一個常見的現象,大的國度大多是君主制的。[2]255在弒君之前,英格蘭并沒有一個建設共和國的方案,而是古老的法律、習俗和政治社會秩序一起支撐著憲政體制的穩定。共和主義對英格蘭來說是外來之物。[2]45古典共和主義的基本假設是,人有理性言說能力,能夠區分正義與非正義、善與惡,天生是政治動物的人擁有避免激情政治、超越物質自利而獲得美德上的道德和政治理性的能力。共和主義者贊同亞里士多德:
這也就難免劍橋學派將霍布斯的學說看作古典共和主義的對立面了。
霍布斯曾被哈林頓(James Harrington)評價為“當今世界上最好的作家”,因為“依靠查明古代共和國的缺陷,霍布斯提出了挑戰”,而關于這個挑戰,斯金納認為霍布斯取得了勝利。[2]240雖然贊賞霍布斯,但《大洋國》(TheCommonwealthofOceana)卻“一定程度上是對霍布斯的憤怒回擊,它堅決捍衛霍布斯所攻擊的共和主義原則和混合政府的原則”。[2]85哈林頓傾向于把議會看作成一個代表機構,認為議會可以更好地促進自由,“要求建立永久性代表機構,其成員實行輪換,每年至少換掉三分之一”。[2]83以哈林頓為代表的17世紀英國共和主義者提倡的是一種古典共和主義,認為只要生活在自由國度中的人才可能是自由的。然而,現代性的商業社會是完全不同于古典共和主義者向往的古代自由共和國,人們也不再可能在一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度實行直接民主的理想模式,這也是18世紀很多政治家轉向代議制共和國的原因,因為“現代國家的規模和復雜程度使這一理想變得不可能,于是代表就作為最近于這一理想的方式被引入進來,代表是一種使每個人都能通過代理人參與國家政治的方式”。[4]104
劍橋學派認為霍布斯的另一個對手是平等派。平等派并沒有一個完善的國家理論,“平等派和長期議會一樣,只會想到取消國王的否決權,無法超越國王應該只是一個‘主要的公共官員,服從人們代表并負責向其負責這樣的主張”。[2]49當時英國議會既不是選民直接選舉出來的,也不具備民眾承認的代表含義。君主主義者同樣譴責霍布斯,其重要的含有代表概念的論斷是國王的兩個身體理論。國王是國家頭腦這一比喻,體現在國王必須參與到議會政治生活中去,這就是英國“王在議會”的政治傳統。國王兩個身體的理論必然帶有君權神授的色彩,但是霍布斯顛覆了君權神授,認為國王作為國家的頭是人們通過社會契約建立的代表,正因為是代表,主權才具有了唯一性和絕對性。
在思想上霍布斯有許多對手,也有很多人從霍布斯那里吸取靈感,比如輝格黨很少有人贊譽霍布斯,“但確實,他們全都默契地同意他對古典共和主義以及亞里士多德主義的辯護者所作之批評的力量。像霍布斯那樣,他們支持代表制原則是一種矯正,是間接統治的政治策略”。[2]237-238而霍布斯為了反擊這些對手,提出了許多新的概念內涵,以適應當時英格蘭從中世紀向近現代商業社會大轉變趨勢,從而開創了新的思想體系。這些新的概念內涵包括自然狀態、個人自由、社會契約和現代主權等,當然也包括十分重要但經常被人忽略的代表。
三、個人自由、主權與代表
自由主義自由意味著“公民自由的規范含義因而就是那些法律所保護和允許的權利與自由”。[2]186這種個人主義式自由概念,奠定了現代商業社會的基礎,也是《利維坦》的立論基礎。斯巴達等古人也許熱愛自由,但是不懂自由。古典自由是參與政治生活的自由,但是商業社會的自由是參與經濟生活的自由,是帶有很大的私人成分的自由。自由主義“自由變成依靠法治給予公民的安全,國民知道什么可做不可做,不再受到專制的懲罰。軍事參與并無必要,政治參與變成不定期的選舉代表——政府制度和君主之美德,而非公民之美德,保證了制度不會墮落為暴政。”[2]210當一個共和國的標志不再是美德時,就徹底否認了17世紀英國共和主義者一直倡導的只有自由共和國之下的公民才可能擁有自由的主張。
再次,霍布斯的代表概念是基于理性之上的,被契約的個人所信賴。霍布斯的代表根據“作為代表之前提和先導的形式安排——授權,即授予權威去行動”。[4]15這種授權主權者的個人必須具有足夠理性,因為“只有當一個人能夠知道他的義務,并有足夠的動機去履行義務所規定的行為之時,他才可以被施加義務”。[4]26理性的授權者能給予主權足夠的權威,使其在可以使用足夠力量的前提下去保護個人的安全和自由。現代政治中的代表并不就是理性的,“代表者是受民眾相信的嗎?并且這種相信的基礎似乎將是非理性的和情感性的,因為它不可能有任何理性依據”。[4]125代表概念帶有超越價值,“統治者是否是一名代表者,這取決于他所統治和代表的民眾是否相信他;進行代表意味著受到被代表者、組成國家的民眾的相信,并被他們接受為國家的象征。一切都存于被統治者的心中”。[4]128霍布斯從自然理性出發構建的主權代表,人們自己交出自我保全的權利建立國家,不存在被代表者的不相信問題。
四、結論
霍布斯提供了現代商業社會必需的要素:個人自由、現代國家,以及溝通二者的橋梁——代表。個人通過理性來舍棄部分自由——自我保全的權利去進行授權,主權者作為代表是一個單一的人格::國家主權必然是單一的。現代社會也許或否認政府的合法性,卻很少去懷疑國家作為一個整體存在的合法性。
霍布斯的代表很明顯和現代代表概念不同。作為代表的主權者,必須實現保護個人自由與安全的目的,也必須整合作為一盤散沙的民眾,更需要整合共同體的整體利益。[1]主權也必須對上帝負責,[4]36因此代表本身就帶有義務論色彩,“霍布斯給自己的政治體系貼上代表的標簽,是為了表明這一體系具有良好的、可欲的屬性”。[4]41可以明確的是,霍布斯的代表是在一個從中世紀向現代商業社會發展轉變過程中產生的政治理論,我們不僅要看到它開啟現代政治代表,也要看到它對古典代表的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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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楊栓保]
收稿日期: 2020-06-30
基金項目: 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國家治理理論研究”(17JJD810001)
作者簡介: 歐陽火亮(1988- ),男,湖南邵陽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政治思想,自由與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