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之城

劍楓寒

一

清晨的陽光掠過城市中央高聳入云的雙螺旋之塔，灑遍了每幢建筑、每條街道，以及街道上飛馳的每一把輪椅。

包小林揉了揉眼睛，艱難地在清晨的陽光中醒來，拽過床邊深藍色的青春Ⅱ型手動輪椅，熟練地將自己如鐮刀般的雙腿塞進輪椅的金屬保護套里，隨后推動輪椅，進入客廳。

廚房里，老媽正一邊翻看家用X型輪椅上的菜譜，一邊嘗試做新款沙拉;客廳里，老爸駕駛著商用V型電動輪椅追趕著掃地機器人，假裝在幫忙掃地。

“包小林，我們在公交站等你！”窗外傳來少年們響亮的聲音，那是他的鄰居兼同班同學，展小森和孫小克。

“來了！”包小林抓起桌上的包子滑出家門。等電梯時，他習慣性地看向走道上的另一扇門。那里，還是無人居住的樣子。門上雕刻的花紋空隙里已經積滿了灰塵，門縫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廣告，最早塞入的廣告紙已經起皺發黃。

包小林呆呆地看了一會，才緩緩推動輪椅離開。

公交站臺，那塊正面寫著“未滿十八周歲，禁止使用動力輪椅”，背面寫著“夜間未成年人禁止出門”的警示牌下，展小森和孫小克已經等了好一會。

“你看昨晚的球賽了嗎？梅小西的那招飛輪射，實在是太酷了！”一看見包小林，展小森就興奮地喊著。

“嗯，不過梅小西還是輸了。”包小林心不在焉地回答，扭頭看向身后的電梯。人們陸續從電梯里出來，有的坐著輪椅排隊等公交，有的駕駛動力輪椅匯入街道的輪椅流中，而他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和往日一樣，依然沒有出現。

“真的只是我的幻覺嗎？”他暗暗嘆了口氣。

“你有心事嗎？”細心的孫小克最先發現他情緒不好。

“嗯？”展小森湊近他，上下打量，“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是沒心沒肺的呢！”

包小林嘆了口氣：“如果我說，我曾經見過一個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人，你們信嗎？”

“哪里不一樣？”展小森好奇地問。

“不用坐輪椅。”

“時間，地點？”孫小克認真起來。

“我七歲生日時，在我們家陽臺上。”包小林開始講述自己珍藏了很多年的記憶，“你們都知道，我們那層樓的陽臺外面有一個小平臺，對吧？那天，爸媽在家里給我準備生日晚餐。我因為天氣太熱，沒有把腿塞進保護套里，到陽臺邊上時，就想撐著防護墻看看風景，結果一不小心摔在陽臺外的平臺上了。”

“天啊，最后你摔死了沒？”展小森急忙問。

“愚蠢的問題。”孫小克白了展小森一眼，“后來呢？”

“有個女孩翻過墻，幫了我。”包小林說。

“這怎么可能？”展小森難以置信道，“我們是沒有辦法翻墻的！”

“她可以的。”包小林認真地說，“我清楚地記得，她在自家陽臺上看到我后，焦急地跳了出來！她的雙腿是圓柱形的，可以一前一后地跑動！她的力氣很大，竟然能把我托上防護墻，再從防護墻翻過來，把我扶回輪椅上……”

孫小克沉吟道：“你家隔壁不是空房子嗎？”

“是啊，當時我還以為是有人搬了進去，但是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我問過爸媽，也問過樓下的保安大叔，他們都說我在胡說八道！他們說，是胖胖的樓長阿姨用晾衣桿把我從平臺上叉回來的，我是因為驚慌過度，記憶出現偏差……”包小林沮喪地說。

“對啊，人怎么可能有圓柱形的雙腿？一定是你出現幻覺了。”展小森大大咧咧地說，“那時候你還小，又被嚇壞了。更何況，‘被樓長阿姨用晾衣桿叉過這種黑歷史，你的潛意識也不愿意承認，干脆虛構了一個女孩出來……”

“還有另一種可能。”孫小克摩挲著下巴，思考道。

“什么可能？”

“大人們都在說謊。”孫小克認真道，“想知道真相的話，我們就來一次夜晚探險吧！”

“好耶！酷！不過現在時間還早，不如我們不坐公交，比比誰先到學校？”展小森開心地建議。

“好啊！”

普通的清晨，非機動輪椅道上，三個學生你追我趕地融入這座輪椅之城的晨光中。

二

夜晚，在老媽查完寢、老爸的呼嚕聲也響起來之后，包小林睜開眼睛，摸索著坐上輪椅，悄無聲息地溜出門外。

展小森和孫小克早已等候在那里，正在琢磨怎么打開走道上的另一扇門：“撞進去？”

“在我們撞開門之前，樓長阿姨可能早就拿著晾衣桿殺過來了。”包小林無語道。

“那就從陽臺那邊試試。”孫小克拿出幾樣東西，“這是我給你們準備的武器！”

“這是啥？”展小森接過他遞來的繩索和一根奇怪的木棒，好奇地問。

“繩子是我用晾衣繩做的吸盤滑輪升降索，至于武器嘛……”孫小克停頓了一下，“應該是我媽藏在柜子里的法棍面包，我們先拿著防身，餓極了還能吃。”

三把輪椅悄無聲息地駛到了陽臺的隔離墻前。那是凸起的三面墻，左墻另一邊的陽臺就是這次行動的目標。

展小森把升降索固定在樓上陽臺的外墻上，他用力拽了拽，感覺升降索足夠承受自己和輪椅的重量。

“行動！”包小林打了個手勢，拽動綁在輪椅扶手上的升降索。輪椅緩緩地離開地面，最后越過圍墻，落在了外面的平臺上，他們再用這個辦法，從平臺上進入隔壁陽臺。

“這個陽臺有多少年沒打掃過了？全是灰！”展小森扇了扇鼻子。

孫小克推推陽臺上的門，居然能打開！他們忙鉆進屋子里，打著手電筒，仔細觀察著四周。

這就是一間很多年都沒有人住過的空屋子，只有大門的門縫中留存著多年來被塞進來的小廣告。

展小森攤攤手：“包小林，你的記憶真出錯了。”

包小林還未說話，孫小克卻搖搖頭，他將手電筒的光照向衛生間的地面：“不一定……”

小伙伴們都湊了過來，順著手電筒照亮的方向望去。衛生間的地面，比過道的地面低了一些！

“衛生間的地面比過道低，是為了水不溢出來，很正常的設計啊，有什么問題？”展小森疑惑道。

“沒錯，但這里應該是一個小斜坡，而不是垂直降下的設計……”孫小克推著輪椅進入衛生間，路過門檻處時猛地顛了一下，待他要出來時，輪椅卻卡在那里出不來了！

“曾在這個屋子里生活過的人，擁有跨越障礙的能力！這一點，和包小林說的一樣！”他面色凝重地總結道。

很快，他們在浴室的墻壁上找到一個淡淡的，像是沐浴露的泡沫留下的發黃涂印。那應該是某個人洗澡時，隨手畫在墻上的。

那是兩道交叉上升的螺旋。

三

夜晚的雙螺旋之塔默默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央。街道上空蕩蕩的，一個行人都沒有。雖然城市禁令只是禁止未成年人外出，但大人們也都很默契地不違反這個規定。

三把小小的輪椅花了近兩個小時，才順著雙螺旋之塔轉完一圈。他們驚奇地發現，這座建筑一個入口也沒有！

“快看那邊！”展小森突然壓低聲音，緊張地說。

夜色中，一排排黑色的影子從空中降落，緩緩地出現在雙螺旋之塔上方。其中，一些柳葉狀的怪物徑直落在了地面上。在塔外燈光的照耀下，柳葉怪物露出了巨大而猙獰的口器！伴隨著“滋滋滋”的腐蝕聲，十幾分鐘后，塔壁被融開了一個大洞，怪物們魚貫而入！

“晚上的城市真危險！”展小森又緊張又興奮，“我們跟進去嗎？”

“當然！”另外兩人毫不猶豫地說。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盡頭依稀亮著光。

包小林第一個駛了出去，隨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兩名警衛人員被怪物撲倒在地。他們掙扎著想去按不遠處的報警器，卻被更多的怪物咬住雙腿，往后拖去！

“你們怎么進來的？小心！”警衛人員的警示聲還沒落下，包小林只覺得腿上一重，一個怪物已經朝他的雙腿撲了過來，巨大的口器咬在腿部的保護套上，濺起金屬火花！

包小林趕緊綽起棍子，用力砸向那個怪物！怪物立刻翻倒在地上，當場昏死過去！

“別愣著，趕緊按警報器！”警衛人員大聲喊道。

展小森反應最快，他一只手猛推輪椅，撞開前面的怪物，另一只手用力按在了警報器上。刺耳的警報聲在塔內響起，塔里瞬間燈火通明。

大家這才松了口氣，緊張又害怕地湊在警衛人員身邊。

“你確定這是法棍面包？”包小林朝孫小克揮了揮手中的棍子。

“我哪知道，我看見我媽把這個偷偷地藏在了柜子底下，就順手拿了。”孫小克攤手，“誰知道我媽藏的是這么厲害的武器。”

“切，大人們總是神神秘秘的。”展小森聳聳肩。

此時，包小林呆呆地看著那兩名警衛人員的傷腿。和自己鐮刀狀的腿不一樣，他們的腿，是圓柱形的！

警報聲中，越來越多的人趕了過來。他們之中，有相當多的人，是用圓柱形的雙腿奔跑而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包小林喃喃道。

“也許……我們是專門對付這種怪物的超級英雄，而這座城市，就是守衛整個世界的超級要塞？那些有圓柱形雙腿的人，就是我們要保護的普通人？”展小森興奮地猜測。

孫小克嘆了口氣：“我只知道，過一會，我們就要被警告今晚的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去，繼續乖乖地去上學，和平時一樣。大人們還會說，我們違反規定偷偷外出，被樓長胖阿姨用晾衣桿叉了回去……”

孫小克很快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發現，駕駛著武裝輪椅沖在最前面的，就是他的老媽……

作者有話說：

遺傳基因是人體的設計圖，構成人體的每一個細胞、組織、器官，它們如何產生、如何配合、如何工作，都已經由遺傳基因這個設計圖決定好了。因此，如果設計圖上出現了錯誤，就會產生可怕的后果。鐮形紅細胞，就是一種錯誤。鐮形細胞病是一種遺傳性疾病，會讓人體內的紅細胞變成鐮刀狀，紅細胞的攜氧能力降低，人體因此變得虛弱。但有時候，設計圖上的一些錯誤，又會保護人類免受一些特殊的危害，例如有鐮刀型紅細胞的人，對瘧疾有著更好的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