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蘇華
我接到張青林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我看電話顯示的是鹽城,又沒有顯示詐騙電話字樣,就接了。我想不出來,這個時候,給我電話的人會是誰,一般的熟人朋友都有微信。
這個是沒有顯示來電號碼是誰的陌生號碼。我接了電話,對方笑著說,小大姑,你好啊。我說,你好。對方是一個有點熟悉,卻根本辨別不出是誰的聲音。對方笑著說,聽出來我是誰嗎?我說,聽不出來,但是很熟悉,好像。我只能這樣說,我不能說,我根本聽不出來。這樣說話的肯定是一個熟人。果然對方在電話那頭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是張青林啊。我說,哦,原來是張書記啊。你好你好。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有什么事啊。張青林是我們村子上的大隊書記,是我的同學也是發小。跟我一樣大。我十月的生日。他是三月的生日。這個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對對方的了解,那真是根老底實。他初中畢業,初三讀了兩年。沒有考上中專,回來之后,就去當兵了。說起來,跟我還有過一段沒有吐明的暗戀,這個說起來,就扯遠了。總之,他現在在我們村子里是一號人物,呼風喚雨。
昨天我路過老家,看到路邊的張莊村的白底黑字的牌子,我還罵了一句,說,張青林弄的這什么牌子,就跟墓碑似的,像我這么差的審美都看不下去啦。
可是,人家的書記是做得風生水起的啦。
我想不出來他打電話給我能有什么事情。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打電話,一定有事情,還會是比較重要的事情。
果然,他說,小大姑,他這嘴,真是夠甜的。按照輩分,我的確是他姑。可是,他今天要是沒有什么事求到我,或者什么特殊的原因,他的眼睛可是都長到眉毛上去的啊。
他說,小大姑,是這樣的,鎮里近來有新的政策啦,大奶的那個房子呢。今年拆的話,比去年漲啦。我心里沉了一下,又是這件事。前年,這件事就提起過,并且他還帶了鎮上土管所的人去量過我家的房子,最終因為母親沒有同意,沒有拆。
我家那三間土墻瓦蓋的房子,說起來,也真是沒有什么存在的意義了。可是,母親不愿意拆,她在我家縣城住不慣。要是拆了,她到哪里去。
這幾天,她在鄉下曬太陽,跟鄰居玩得真嗨呢。媽雖然八十多歲,又沒有一個親生的孩子,卻是一個樂天派,人緣特別好。
當然,她也是一個聰明的鄉下老奶奶,她總是把我在外面的好事情夸張了一百倍或者更多倍一遍一遍不厭其煩講解給村子里那些留守在家里的婦女聽,她們對她真是羨慕得了不得。她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抱的閨女比人家親生的都好。
這話真是有效果。上次我回去參加一個叔伯哥哥的葬禮,那時候,母親剛剛從醫院住院回來。有一個嫂子跟她的兩個女兒和我站在一起,談到我媽住院的事情,對她兩個女兒說,我不怕你們兩個在這里生氣,我說,你們親生的都不如小大姑孝順呢。我看她那兩個女兒臉上訕訕的,趕緊扯些別的話題。
所以,母親總是有許多人來跟她玩。
她怎么會同意把她的房子拆了呢。
張青林說,小大姑,那房子還有什么用,不是我說,現在大奶在,還能拆些錢,要是大奶走了。我說這話,你不要生氣,大奶這么大歲數了,說走就走了。
我說,我不見氣。
他說,與其留著,不如現在趁上面政策好,拆點錢多好。
我說,這個要看我媽怎么說。
他似乎有點急了,說,大奶都這么大歲數了,究竟是你當家還是她當家?
我說,真不是這個事情。她這么大歲數了。我不能讓她生氣。
張青林說,大奶,她是五保戶,有一天死了。他竟然直接就說死了。他說,有一天死了,這些家產都是歸集體的。那時候,你什么也撈不到。
我心里一陣一陣發涼。
我說,我還是不能當這個家。
他似乎更急了。說,小大姑,我是一片好心。有人對我說,關你什么事,不拆就算。
我一聽也生氣了。我說,村子上的人,我知道是什么樣的。上次我媽腿折了住院。就有人告訴我說,不知道,腿好不了,我會不會讓我媽去敬老院或者養老院呢。好像我媽癱了,我就不要她似的。他們替我想得遠呢。
張青林似乎被我的話噎住了。我心里想,這樣的話,也許就是你自己說的。可是,沒有好處,你半夜打這么久電話給我,難道真是好心,真是同學情誼,這話說給鬼聽呢。
他的語氣變得和緩了一些,說,小大姑,我是真心為你好。不然,礙我什么事情。
我趕忙連聲說,謝謝,真的很感謝老同學。
他說,我跟張青樓也商量好了。他家的房子跟你家的一起拆。不然不好拆。
我不太清楚不好拆在哪里。但是我沒有問。
張青樓是我們村原來的大隊書記。他家的房子跟我家是并排。他家是三間好好的瓦房。不像我家是風雨剝蝕的土墻瓦蓋。
他家的房子是他的殘疾弟弟和母親留下來的。他弟弟不久前去世了。他母親去年也去世了。這房子就沒人住,一直空著。他家要是拆的話,根本沒有什么顧慮。
我家的房子原來就是買他家的。有一段時間。張青樓在村子上放話,說,等我媽一輩子過去,這房子就是他家的啦。
我聽了心里非常的憤怒,但是,我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客氣地喊他三哥,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樣。
現在,他被張青林給擠下臺了。不過,只讀過初一的張青樓還在鎮上做公務員,日子雖然沒有以前那么風光,可是余威還是在的。
我想象著,我家的房子和他家的房子都被推倒之后的情形。
張青林繼續游說說,小大姑,今年的政策真不錯。你還猶豫什么。我說,媽不同意,我不能隨便答應你。我明天要問問她。
張青林說,她是五保戶,都是共產黨養著的。一輩子過去,就都歸集體了。
我很生氣,聲音大了起來,說,集體養得起我媽嗎?夏天我媽住院,自費部分幾萬塊,你們集體給我了嗎?她腿里一根釘子,就一萬。現在還在腿里呢。
張青林那邊不說話了。
我口氣緩和過來,說,我家的土地都在我的名下。我是有土地證的。我的眼前飄過那個很大的紫紅色的土地使用證的本子。
我說,共產黨總要講證據的吧。我有小本子,就把我土地沒收了嗎?
張青林過了一會才說,小大姑,反正我是為你好的。你明天做做大奶思想工作。那房子留著也沒用。
我說,謝謝你啊。
他說,不用謝。我是真的關心你。
我說,好吧,明天我說看看。但是我不能保證啊。
他說,好吧,你明天回家一趟,然后打一個電話給我。
我說,好的。我又誠懇地謝了他一次,才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之后,我就在臥室里喊丈夫張晚禾,我說,你趕緊過來一下。這個事情該怎么辦?秀才遇到兵,我最怕這種事情。
張晚禾是個比我還沒有主意的鄉村美術老師。他說,外婆肯定不同意拆。
我說,是啊。明擺著,張青林是想要我媽家的地。
只要房子一拆,他們就要來主意。兩邊的房子都拆了,那是多大的土地面積啊。正好可以蓋房子,或者用做其他。我媽又不能再種地,放在那里撂荒,他們肯定要來打主意。
我媽肯定不會同意的。要是那邊蓋起遮天蔽日的樓房,她一個人住在旁邊的兩間小瓦房里,日子可怎么過。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恨不得我媽早點死了,把房子拆了,他們好拿去蓋房子,或者算集體的地賣錢。
我媽家的地,這兩年,真的沒少讓我操心。
先是前幾年,我家舊房子那里的自留地,正好在張家輝家的后面。張家輝跟我媽家的關系一直不好。我媽和我去世的父親,一直對他們沒有好感。做人太過的精明和刁鉆。他家想蓋樓房,可是,宅基地面積有點小,前面是一個不大的空地,再前面就是人家的菜園子。農村人對于土地看得就像金子一樣。雖然現在土地上也生產不出多少東西。可是,他們還是寸土不讓。
張家輝就想我媽家的地讓出一些給他。他還在村子上放過話,說,我媽一輩子過去,那地就是他家的了。
因為我是領養的。又不在村子上住。我聽說這樣張狂的話,真是氣憤之極,可是,沒有當面說,我又不能怎么樣。
他想我媽家的地,沒有找我說。他找了鄰村我的姑爺。我的姑爺背著我媽和我,竟然一口答應了張家輝,把一分多地,給了張家輝家。條件是二百塊錢,和一口袋小麥。
姑爺口袋里揣著二百塊錢,來到我家,對我媽說,大嫂子啊,你這么大歲數了。又沒有兒女,人家想蓋房子,要一點地,你要是不給的話,人家不說你行絕嗎?你一輩子過去,這地,就歸集體了,不如做一個人情。我已經答應張家輝了。二百塊錢,還有一口袋小麥,換你一分地。
我媽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可是,事情已經這樣,鬧起來,又惱了姑爺。又惱了張家輝。
我媽把二百塊錢收了起來。張家輝家就把我媽家的一分地劃過去了。那一段時間,張家輝家蓋房子的時候,我回家看到張家輝,他離多遠,就笑得像一朵花似的。遠遠就跟我打招呼,喊我,大姐,你回來了。好像我是他親大姐似的。
有一天,我跟車回來,他熱情得一定要用摩托車送我去路邊跟車。我簡直特別不習慣他的熱情。
后來等他家把房子蓋好,他再也沒有遠遠叫過我。也不再用摩托車送我。倒是,他的宅基地不斷地向我媽家的地里侵略。
我媽生氣,罵過幾次。
等到麥口,小麥收下來,張家輝給了一口袋小麥給我媽。我媽打開一看,都是顏色暗淡的陳年的小麥,等我媽請人送去加工的時候,發現口袋下面的小麥都是霉的。
人家回來告訴我媽,我媽氣得就想把小麥送給姑爺。
可是,姑爺都得了癌癥了。我媽只好眼睜睜看著張家輝把自己的那點地,一點一點霸占去,把張家輝用霉小麥換地的事情爛在自己的心里。
對我媽把地劃了一分給張家輝,最不滿的是村子上的張二棍。
張二棍是我的表姐夫。我表姐當年想送給我家做女兒的。可是,主動送來,又覺得是逗上門的,沒有面子。又帶回去了,等我媽或者我父親去帶。我父親那時候有點家底子,那么多人家孩子要主動送給他。所以,他也就沒有去帶。表姐就沒有成為我媽的女兒。
可是,表姐嫁到了我們村子上。
表姐經常到我家來走親戚,被村子上的張二棍看好了。張二棍就請我父親做媒,把表姐說給了他。
表姐嫁到我們村,本來應該對我媽和我父親好的。可是,他們并不好。
但是,他們一直對我不滿意。覺得我是外來戶,搶了本來屬于她的家產。
有一天,我挑著兩鉛桶水,從小路上走過。正好被表姐看到。表姐對我說,這鉛桶是我家的。我說,怎么會是你家的?她說,遲早是我家的。還能是你的嗎?
我非常生氣。她已經把我家的家產看成是她家的了。雖然,她從來不幫我媽做事,還常常惹我媽和我父親生氣。覺得我媽和我父親把家產都給了外人。
張二棍一直看不起我。他認為我沒有出息。
直到我做了公務員,還在縣城有了兩套房子。我回去的時候,才對我笑臉相迎。
他在家蓋房子,蓋到一半,沒有錢了。去他的小舅子家借錢。他家小舅母在樓上硬是沒有下來。
他只好到我家借。中午,我做了好幾個菜,還叫老公張晚禾陪他喝了幾杯酒。然后,從銀行里提了一萬塊錢給他。
可是,當他得知我媽把一分地換給了張家輝家。他就萬分的惱火。
他打電話給我說,大姨啊,大舅奶說,她的地不能種了,給我種了。我說,我怎么沒聽說啊。他不吱聲了。
我打電話問我媽。我媽說,昨天,她去后面地里,看到張二棍腰上拴著一個笆斗,在我家地里灑化肥呢。我媽問他這是干什么。他說,幫我媽灑化肥。我媽說,難為你了。我家不需要。他臉色就特別難看。
后來,好多年,張二棍看見我和我媽都不怎么說話,更不要提過年過節送東西給我媽了。
張青樓在做大隊書記的時候,我父親在路邊自己開墾了一些荒地。我家的自留地就多了不少。張青樓就趁重新分地的時候。把我父親開墾的地明目張膽都霸占了去。我父親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父親歲數大了之后,地越來越種不動了。竟然把后面的一塊九分地的旱地,白白送給了張青樓。
等到鎮里發動人們把土地承包給外面的人栽經濟林木的時候,這地的承包費就都算在張青樓的頭上了。
我媽說起這件事,還氣父親的軟弱,自留地被他霸占了。竟然還把承包地也送給他了。送給別人也許還有一些人情呢。
再后來,鎮上辦土地使用證,那塊地自然就落到了張青樓的名下。
我想到這些年,為了我媽家的地,真是操碎了心。
前年張青林打電話跟我說我媽家拆房子的事情。我說起張家輝和張二棍的事情,張青林說,我都知道了。他們都不要動這些歪心思。鎮上把土地都量好了。我有空跟他們說,這些土地,以后都是集體的。
我坐在床上,想起這些事情,頭開始暈乎乎的,就像喝酒一樣。
第二天早上,我打電話給我媽。我媽還在床上沒有起來。她不知道我天一亮打電話有什么事情。
我說,媽,張青林昨晚打電話給我了。
我媽立刻警覺起來,說,又想什么鬼主意?
我說,還那事。他想拆我家房子。
我媽堅決說,我不同意。
我說,我跟他說你不同意了。他說,你歲數大了,到底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我媽說,這種人一肚子壞水。
我說,我知道。被我慫回去了。
我媽說,這房子拆了。我蹲哪里。
我說,就是。你在我家又呆不慣。過一陣就要回來。
我媽說,房子一拆,地就是他們的了。
我說,就是。
我媽說,我不同意,他們敢怎么樣。
我說,他們不敢。
我媽說,我呆在這里舒服。你跟他說,我不同意拆。
我說,好。
我掛了我媽的電話。看了一下手機,上午六點多。農村這個時候,估計還在被窩里,沒有醒來,或者沒有起來。
不著急,等一會再打。
等到八點的時候,我估計張青林肯定醒來了。即使沒有起來。
我撥了他的電話,過了好久,終于有一個睡意朦朧的很小的聲音接了電話。
我說,張書記你好,還在睡哪。
他說,是啊,昨晚喝多了。還沒醒。
我說,我剛才給我媽打過電話了。她不同意拆啊。
他說,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說,她可能想在里面老吧。要是拆了,她去世,放在哪里。廚房總不行吧。
張青林說,哦,那就算了吧。
然后,就掛了電話。
我坐在陽光下,看著陽光打在粉色的窗簾上,粉色的窗簾被橘紅色的晨光染得更嫣紅,我的心里就像有一處重擔放下了。
事情竟然出乎意料地順利,沒有繼續勸說,也沒有任何糾纏不清。
我坐在那里,手機忽然響了一聲。我低頭一看,是昨晚我加了一個鎮上土管所的所長的微信。
他跟我的一個朋友是同學,曾經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上次吃飯,他就提到過,去測量我家房子的,就有他。他對土地的政策一定懂。
我昨晚就想問他,可是,在一個群里找到他的微信,加了之后,一直沒有回音。
我看到微信上顯示,他已經是我的好友。
我趕緊發了一條微信。
江所長,你好,想請教你一件事情。
江立春立刻用微信打了過來。
微信里,他聲音很是熱情爽朗。
他說,張老師你好。
我說,江所長你好。有件事想請教你。
他說,你說,什么事情?
我說,還是前年的事情,就是我媽家的房子,昨晚張青林又打電話,動員我媽拆。
我不清楚現在什么政策,所以問問你。
他說,這個啊,今年政策真不錯呢。今年拆是五百一個平方,你家那個起碼六十多平方,估計要拆三萬塊錢。
我說,哦,可是,我媽說,后面家套大哥家去年拆,才一萬六,最后只給一萬,還有六千,就沒了。
他說,今年都是有合同的。簽了合同,錢都是打到賬上的。去年是幾家放在一起,可能最后有這種情況。今年,你放心。
我說,關鍵我媽不想拆。
他說,拆也能拆。
我說,拆了我媽沒地方去。她不喜歡呆在我家。跟電視呆一起。她過幾天就要回老家。跟鄰居一起,開心。
他立刻感慨說,是啊。老年人都這樣,我媽也是。叫她來我家,堅決不來。還在老家種地。
我說,我媽這房子,拆了,她就沒法回家了。還有,她要是去世,也還是要回老家。我父親墓地在大寨河那邊呢。他們肯定是合葬在一起。
他說,老年人不同意拆,你就不拆。你又不缺這錢。
我說,是的。昨晚,張青林打了幾十分鐘電話。他就想我家拆。他還說,我媽一走,房子就歸集體的。
他說,張青林那人,我看水頭深得很。
我說,就是。
他說,鎮上這陣子開會,緊得很。他完成一個任務,就得一些獎金。
我說,我說怎么那么好心的呢。勸了幾十分鐘。
他說,照這樣,你就不要拆了。
我說,好。
他說,你不拆,他們不敢把你怎樣。
我說,是。
打了這個電話,我的心里安穩了一些。
過了幾天,我把媽從老家接到了我家來。
我媽在我家里,每天看看電視,沒事就捧著贊美詩或者《圣經》讀。我媽還是個農村知識分子呢。據說,讀過小學三年級。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我媽在我家都呆了一個月了。
眼看這幾天,天氣回暖,我媽對我說,我想回去看看呢。想老家的人了。
我說,想回就回唄。
那天上午,我去上班了。丈夫張晚禾開車送我媽回家。
等他們到家的時候,我媽下了車,立刻就目瞪口呆了。眼前哪里還有自己的房子,只有一堆廢墟在那里。一些穿著舊衣服的人在廢墟里,刨著什么。
我媽差點暈過去,她大叫一聲,我的神啊。就坐在了地上。
張晚禾立刻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我媽家的房子不知怎么被拆掉了。
張晚禾說,不是說,一定要簽字才能拆的嗎?你沒有簽字,誰敢拆。
我也氣得渾身發抖。
立刻打電話給張青林。
張青林接了電話,熱情得就像六月的太陽似的,說,小大姑,有什么事情嗎?侄兒愿意隨時為您效勞。
我氣得幾乎說不出話。
我說,張青林,你告訴我。誰在我家房子合同上簽字了?
張青林很詫異,說,不是二姑爺說,你已經同意了嗎?他說,你沒有空,請他代為簽字了。而且他還把你的銀行號碼都告訴我了。我把錢都打給你了。不少錢呢。連廚房一共五萬塊錢。
我幾乎大聲喊了起來。鬼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壓根頭上不知道,腳上不知道。我什么時候看到過一分錢。
張青林冷冷說,小大姑,這是你們家的事情。我就沒法說了。二姑爺可是親姑爺。我還有事,先掛了。
我看著手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上次他代替我家做主,這次干脆喧賓奪主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事情怎么變成這樣。是的。我終究是外人。肯定要出局。我媽去世后,所謂的財產總是要有人繼承,那么這個人,誰說了,就一定是我。
可以是表姐,可以是村里的書記代表的集體,當然也可以是二姑爺。
我呆了許久,才打電話給張晚禾。叫他趕緊把我媽帶回來。
雖然我媽的財產,我一分錢沒有繼承到,但是,她的人卻是我的。
我再想,我要不要打一個電話給二姑爺。想了想,還是算了。
他都已經得了癌癥了。這些錢,就當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了。
我媽回來,一個勁地哭。我媽心臟不好,傷心之后,氣就顯得不夠喘。我安慰媽說,媽,你不要難過,反正錢又沒有被別人拿去。
我媽說,我的地沒有了。
我說,反正你也不能種了。我也不會回去種。
我媽說,他們這是欺負人。
我媽說著,又流下眼淚來。
我說,媽,日子挺好的。不會缺你吃的穿的。
過了不久,我媽家的宅基地上,蓋起了一排氣派漂亮的樓房。不知道村子里,把這塊地,賣給了誰。
我懶得去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