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烜
摘 要:現代作家中,王小波是比較重視兩性平等的。這一思想常常在他的小說中流露出來。他小說中的兩性平等觀念,并不是要沖擊男權為中心的文化體制,而是對積淀了幾千年的男尊女卑的文化文學話語權的補充與修正。他筆下的新女性,是對傳統弱女子的反撥,追求自己的自由。為著心中向往的愛情,她們從傳統的消極被動的愛情接受者,變成一個個積極主動地追求自己愛情的人。
關鍵詞:王小波;性;女性形象
王小波不擅長嘴上功夫,他多與內心打交道,并將自己的所思所想用文字展現出來。他思考的焦點是兩性關系,并寫出了一系列帶有性別意識的作品。在他的小說中,女性個體差異比較突出,這有助于認識男權思想的局限,也為我們從新的視角看待女性、多面認識女性提供了可能。他小說中塑造的女性,是對女性的全新解讀,是新時代下文人對兩性關系思考的結果。因此,王小波塑造的女性形象的意義,并不在于沖擊男權中心文化,而是對積淀了幾千年的男尊女卑文化話語及文學話語的修正補充與反撥。《似水流年》中的線條就是王小波塑造的新女性的代表。
《似水流年》講述的是王二四十歲時,回憶以前發生的一些事。四十歲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四十歲以前,我們還清楚地活著;四十歲以后,我們慢慢變糊涂,不知老之將至。小說中講了賀先生的死,李先生的下體血腫以及最后劉老先生的饞死,這些都是“文革”這個特殊時代中再正常不過的小事。但在那個動亂的年代,愛情是很奢侈的東西,男性尚且不敢公開追求自己喜歡的人,更何況是一直被視為弱者的女性。王小波則在他的小說中塑造了一批在“文革”中為著自己向往的愛情、理想而不懈追求的女性。當前研究王小波作品中女性形象的論文不多,且主要集中于女性的人格獨立、精神暢達、厭惡乏味生活以追求人生趣味、女性的抗爭與救贖幾個方面。但對王小波作品中,弱勢女性的轉變、追求自由愛情等幾個方面的研究稍顯不足。筆者以王小波的《似水流年》為例,從弱勢女性的轉變、自由女性的訴求、英雄女性的出擊三個方面來分析其中的新女性線條的形象。
一、弱勢女性的轉變
已有五千多年歷史的父氏文化,使得我們在塑造女性身心時都以男權文化為標準,男性制定了以“三從四德”為代表的一系列禮教制度來約束女性的身心,讓女性變得卑微不已。同時,在漫長的歷史中,為使自己能適應男權文化,女性也用各種方法來改變她們的自然身體,壓制她們的內心情緒,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新中國成立。新中國成立后,我們廢除了一系列約束女性身心的封建法律制度,客觀上實現了男女平等。但是中國幾千年的遺風舊俗已形成了一種民族心理,它深深根植于中國女性的心中。女性在現實生活中也不自覺地用封建教條來約束自己,評價他人。因此,封建思想的余風舊俗仍舊像一只只無形鐐銬成為女性的牽絆,制約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因此女性從本質上也還是依附于男性,居于從屬地位。女性在現實生活中也不敢過多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意見,害怕越了雷池,違了清規,成了異類。
由于自身的愛好及愛人的支持與幫助,也本著對女性的尊重,王小波將他寫作的關注點落在女性身上。他作品中的女性和傳統女性不同,甚至完全相悖:她們不附屬于男性,也不擔心自己成為他人眼中的異類。她們有絕對的自由,敢于表達自己思想和觀點,敢于向現實挑戰,完全和傳統中處于弱勢的女性形成鮮明的對比。《似水流年》中的線條,就是王小波塑造的異于傳統女性的代表女性之一。
在王小波的中篇小說《似水流年》中,線條表現出異于傳統女性的地方就在于她大膽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愛情。看到李先生在小禮堂被打,線條給王二說“有一種感覺鉆進心里來,幾乎令她瘋狂。”也就是這種感覺,線條才有奔上去,把李先生抱在懷里,用纖纖小手撫平李先生頭上大包的沖動。王二后來推測,就是因為這種感覺,線條在那時就已愛上了李先生。李先生被關在小黑屋里,線條讓李先生在條上寫著:“堅持住!我愛你!”線條對待愛情上的想法和舉動,對傳統女性而言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可以說是對傳統女性觀念的反叛。這也可以從她和李先生戀愛的最初動機只是為了好玩看出來:“她覺得李先生這個大E.T.簡直是好玩死了”。線條也正是抱著這種玩的心態,才會大膽地將他對李先生的愛表達出來,使得她在自己婚姻大事上的想法和做法,都跳出了傳統女性軟弱的苑囿,成了尼采說的具有“自由的精神和一顆自由之心的人”[3](p6)。
受西方女權主義思想的影響,王小波在小說中經常將女性和性聯系起來,作品總離不開對性語言和性行為的描寫。和李先生第二次約會,線條充滿期待地等著李先生,但是李先生因為長時間工作,已疲憊不已,來到線條住的地方,倒頭就睡了。對于李先生這一舉動,線條后來說“當時我真想宰了他!”[1](p136)線條和李先生談戀愛,總是有意無意地冒出想和李先生發生性行為的想法。每次有這樣的想法,她也認為自己“是不是發了瘋?”[1](p133)雖然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她對自己的這些想法難以接受,甚至不敢想象,但是出于人的性本能又不由自主地使她去想這些事情。后來,線條甚至直接對李先生說“你對我干什么都行”[1](p140)。線條的這些大膽想法和做法,已經讓附屬于男性的傳統女性黯然失色。
王小波的小說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即男性都有聽天由命的懦弱無能;女性在命運面前卻像不斷把滾石不斷推向山頂的西西弗斯,即使效果不明顯,卻始終有改變命運的決心和勇氣。這樣的描寫,無疑是出于對女性的贊美與尊重,他曾說:“一個人不尊重女性,就不能叫做一個知識分子。”[2](p42)海歸知識分子李先生,呆頭呆腦、敦厚老實、似傻非傻、是非不分。李先生在大字報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討論下體血腫的事情,引起大家的反感,被認為是“下流!無恥!”被人打了還有“阿Q精神”:被人朝頭上狠狠打了一拳,他竟然還贊嘆說“還是這個拳頭厲害”[1](114)。李先生是在國外念的博士,文革期間,他懷了極大的熱情取道香港趕回中國參加文革,想在文革中大展身手。可他并沒有想到,回國的第二天,因和人發生爭執,被人一腳踢成了重傷,暈倒在地,一直到他蘇醒都沒人救助。在干校,李先生又被調去做打井、脫坯、拔麥子這些累活。在礦院,還被調到礦井挖煤。李先生對生活的宏偉計劃,被“文革”一步一步地打倒蹂躪,于是他對生活就多了一份又一份的無奈,原本改變現實的雄心也逐漸消弭。到最后,李先生面對不公平的事情時,也就只有用“故妄聽之吧”“姑且由之吧”來掩飾內心的無能為力。
當所有的正義與真理都被長時間曲解,人們難免會對自己的堅持與執著產生懷疑,并最終放棄。李先生在文革中,就是這群人中的一份子。線條在整個道德體系崩潰、所有人性都變態癲狂的背景下,能本著自己的本性和良知去思考、去愛并為著生活的意義而活著,這是線條最有勇氣和最難能可貴的地方。
二、 自由女性的訴求
于中國女性而言,自由一直都是奢侈品。母系社會時期,女性處于優越地位,人們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這樣的日子并沒有維持多久。社會分工不同,男性逐漸挑起大梁,女性漸漸成為弱勢群體,男尊女卑的觀念由此產生,并逐漸形成以“三從四德”為代表的禮教,以此作為女性的行為規范,中國女性大多無自由可言。在“文革”中,“集體第一,個人第二”的民族道德準則被無限放大,以致忽略了個人價值。“文革”是一個人不敢為人的時代,“個人崇拜”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面對強權,個體的人是弱者,更容易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所以,整體里面的人,往往都是“沉默的大多數”;那些憤憤不平吼出來的人,畢竟是大多數沉默者中的少數。
在這樣的歷史文化環境和社會背景下,王小波的作品突出“以人為本”,彰顯人的個體價值。他用充滿理性的頭腦,摒棄了中國現代作家慣有的“軟”以及傷感和諂媚的傳統,反對極端個人主義,充分展現出人性美和自然美。《似水流年》屬于反烏托邦小說,凸顯了作家對國人生存狀態的關懷,滲透了強烈的人權意識,體現了人的價值,人的尊嚴以及人的自然本性的人本主義思想。在這一美學思想的指導下,王小波小說中塑造的女性的獨特之處在于顛覆了傳統女性所具有的溫順保守的一面,將女性對自由,對愛情的渴望真實地呈現出來。《似水流年》中的線條正是王小波塑造的反對消極保守、追求自由的新女性。
身處“文革”時代,受家庭環境及愛人李銀河做性學研究的影響,王小波對性別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和看法。小說中,他能夠以別樣的方式寫出最真實的女性,寫出女性對自由、平等的訴求。《似水流年》中,無論是選擇戀愛對象,還是在戀愛過程中,線條都有極大的主動權。線條和王二談戀愛時,人高馬大的王二對線條百依百順。王二依順線條,無疑有王二對線條的關愛呵護。但從王二對線條唯命是聽的舉動中可看出,在和王二談戀愛的過程中,線條已經占了主導地位,而不是對王二唯唯諾諾。不但和王二談戀愛時線條擁有這樣的地位,面對眾多追求者時,線條也用自己獨特的拒絕方式來表達她戀愛自由的觀念。線條身材苗條、貌美如花,不乏各路追求者。當遇到想和自己拍拖的人時,線條先會嫣然一笑,再展開王二用隸書在上面寫有“有主”的折扇擋在前面,委婉謝絕。但如果對方繼續糾纏,干擾到了她的生活,違背她的心愿,線條就會變臉,嬌斥道:“王二,打丫的。”[1](p125)打傷嚴重時,線條和王二還得把對方送進醫院。在愛情生活中,線條十分地自由、愜意,真正地實現了自由獨立。
王小波在他的雜文《我的精神家園》里寫道:“在非性的年代里,性才會成為生活主題,正如饑餓的年代里吃會成為生活的主題。” [2](p162)古人說:食色,性也。吃和性是我們的本性,如果兩者都不能如愿,那么人生也就沒有自由和樂趣。線條所處的時代,正是最不自由的時代。又因為人的本性,我們需要有所渴望和寄托。為了表達自己的思想,王小波讓筆下的線條掙脫束縛,大膽地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線條跟隨李先生下鄉,每天給他寫情書,大膽地向李先生表白;他們私自約會,還在破廟里發生他們的第一次性行為。在線條和李先生的戀愛以及最后結合的整個過程中,線條從始至終都是主動者,李先生則只是被動地接受。
三、 英雄女性的出擊
受傳統封建道德的約束,女性待人接物都必須矜持有度。“文革”是一個每個人都失去了個體地位,處于被奴役狀態的時代,人性在這個特殊的時代受到了極端壓制。王小波以這個特殊的時代為切入點,反觀我們民族傳統文化中存在的荒謬的生存體驗,批判對人性的忽視和壓制。他的小說以女性為敘述中心,寫她們在“文革”里為自己心中的愛情而瘋狂的行為,揭露她們不公平的待遇,表達對健康人性的渴望。在中篇小說《似水流年》中線條這一人物身上,王小波通過描寫她對李先生的情感主動,寄托了王小波希望女性擁有平等地位、健康人性的觀念。
現代著名作家海男說:“男人大都為社會的存在而活著,女人則相反,她們正在為自己的感受和歷史而活著。女人不用背負太多的責任,自古以來是男人的附屬品,是受壓制的第二性。”[4](p231-232)因此,她們不可以大膽地追求,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始終活在男性的陰影之下,不敢越雷池一步。王小波對女性有自己獨到的研究,他能夠將視角聚集到女性身上,描繪文革時期女性的人生境遇。在他的作品中,女性不但褪去了不敢言說自己真情實感的陰影,而且順著心中的情感沖破禁忌,大膽奔放,不顧流言地追求愛情。在真情被歪曲、真理被曲解的年代,她們的愛情也被視為不可理喻的瘋狂而被扭曲。但在這樣的環境中,線條能順著真情、善良與性情,主動出擊而非被動接受,做出許多被當時大多數人認為是瘋狂的事,追求自己心中的愛情。線條的瘋狂與不羈,恰好為歪曲的愛情正名。
時隔多年,王二回憶線條是他“所認識的最瘋最大膽的女人”。但線條并不是把心中所想的都在行動中表現出來,她也有心中所想卻未在行動中表現出來的時候。例如線條和王二目睹了李先生在小禮堂被毒打的全過程,線條認為李先生挨打的樣子很可愛,“她很想奔上去,把他抱在懷里,用纖纖小手把那些大包撫平”。[1](p114)這一想法或許展示了一個女性的慈母情懷,但也寫出了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子的情感的纖細與內心的溫婉。線條這些想法并沒在實際行動中展現出來,但正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她才有愛上李先生的可能。
線條的確愛上了李先生。她不僅愛上了李先生,為此還做出很多瘋狂的事情。線條作為一個敢瘋瘋癲癲,做事大膽不羈的女性,背后有一定的權勢支撐——她父母的關系。在她父母關系的庇佑下,線條行事少了羈絆,多了不少自由。線條也借著這種關系,從中得到許多她能夠瘋狂并且主動追求的便利。同時,她也因為有這些權勢關系的支撐,才有勇氣把許多人心中無聲的吶喊變成實實在在的行動。線條靠她父親的關系到安陽當護士,打聽到李先生的蹤跡后,又憑著這關系走到了李先生的面前。和李先生相識的每一個環節,線條都做了縝密的計劃,然后懷著不管不顧的勇氣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