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的彼岸：以道德悖論學說作為批判對象

摘 要： 善與惡是道德哲學的基本范疇，有關道德的其他所有問題的解決無不與之相關。道德悖論學者們認為，道德悖論無時不有、無處不在，做好事就是做壞事，善與惡在行為結(jié)果中同時出現(xiàn)。善與惡的范疇在他們的理論中始終是模糊不清、混淆不分的。這種理論把有利和有害直接與善惡等同起來，認為有好處就是善，有壞處或沒有好處就是惡;在行為的結(jié)果中極力尋找某些肯定的方面，并把它們當作善，否定方面被稱為惡;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善惡同在。道德悖論理論將快樂視為善，將不快樂或痛苦視為惡，混淆善惡之間的界限，抹殺了二者之間的區(qū)別。

關鍵詞： 道德悖論;快樂與痛苦;利與害;善與惡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8634（2020）05-0037-（09）

DOI：10.13852/J.CNKI.JSHNU.2020.05.005

當前我國社會處于轉(zhuǎn)型時期，社會道德秩序發(fā)生了重要的變化，道德失范現(xiàn)象一度呈現(xiàn)蔓延趨勢。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理論上的模糊不清必然導致實踐上的模棱兩可、無所適從。深入分析善惡的本質(zhì)，理清二者之間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揭示道德悖論學說混淆、顛倒善惡的根本錯誤，不僅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還有助于防止人們在行動時的盤桓猶豫，從而具有一定的實踐價值。

一、從思想史角度看善惡之間的對立

道德始終是與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人們物質(zhì)關系的抽象，“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2頁。）隨著社會不斷發(fā)展，善惡概念的內(nèi)容不斷發(fā)生變化，但善惡之間的對立關系始終是存在的。堅持認為道德悖論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學者們固守的原則，就是行為的結(jié)果中善與惡并存，他們說道德悖論是“這樣一種自相矛盾，它反映的是一個道德行為選擇和道德價值實現(xiàn)的結(jié)果同時出現(xiàn)善與惡兩種截然不同的特殊情況”。（錢廣榮：《道德悖論的基本問題》，《哲學研究》2006年第10期，第88頁。）

道德悖論理論堅持認為，在行為的結(jié)果中善惡并存，為善等同于作惡，在實踐上必然造成鼓勵人們少為善多作惡，若果真如其所說善惡同時存在，就必然是做好事等于做壞事。這種理論無論從西方道德哲學發(fā)展史還是從中國道德哲學發(fā)展來看，都顯得極為另類。西方道德哲學史上的快樂主義、功利主義倫理學認為善惡和快樂與痛苦相互等同，他們從人類趨樂避苦的本性出發(fā)，認為善是使人感到快樂的、對人有利的東西，而惡是使人感到痛苦的、對人不利的東西。一句話，他們從人的感性經(jīng)驗中尋找善惡的起源。近代情感主義倫理學把一種特殊的情感即道德感作為行為善惡的判斷依據(jù)。他們認為，人之所以有道德行為這種不同于動物的現(xiàn)象，其原因在于人具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道德感。沙夫茨伯利認為，道德感可以直接感知道德行為的善惡，也就是說，一個行為的善惡僅僅是因為這些情感的存在。這種情感主義倫理學和上述強調(diào)快樂的學說有所不同，但在把情感作為判斷行為的標準上二者是一致的。把趨樂避苦、道德感看作人的本性，將其作為道德的基礎，雖然可能使道德陷入搖擺不定的境地，導致相對主義，但在這些理論看來，趨樂避苦以及道德感是人所共有的并且都是相同的，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因而道德判斷也是相對確定的，善與惡是相互對立的，二者有確定的界限。

基督教倫理學把上帝當作至善的終極本源，塵世之人的根本目的就是趨向上帝。奧古斯丁認為善惡只是在于一個人是選擇做基督徒還是做異教徒，選擇前者就是善，選擇后者就是惡。世俗之人可能從善，可能為惡。如果他不斷趨向上帝，不斷修行，他就行進在善的途中;反之一個人如果不斷遠離上帝，他就是在向惡進發(fā)。由此看出，善與惡的分殊只在于是否向上帝靠近，是否愿意誠心成為上帝的子民。

快樂主義、功利主義以及基督教倫理都沒有真正找到道德善惡的源泉。出自人的自然本性的東西不可能成為道德的基礎，例如豬狗狼豺等動物的行為就是源自本性的，但沒有人會認為這些動物出自本性的行為是道德的行為。諂媚上帝、從上帝那里邀得恩寵的行為也不可能是道德行為。只有人才有道德、倫理，這是不言而喻的，因為只有人具有理性，也只有從人的理性中才能尋找到道德的根源。西方倫理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哲學家蘇格拉底，畢生力圖在人的理性中建立起道德的基礎。他認為，人具有生命和理性兩種機制，前者是動物和人都具有的特性，而理性是人所特有的，只有在理性中才能找到道德的源泉。蘇格拉底勸導人們要對靈魂操心，引導城邦民眾采取有理性的生活，遵照理性而行動。在對美德本質(zhì)的探討中，他特別注重美德的普遍性問題，提出“德性就是知識”的重要命題。蘇格拉底從這個原理出發(fā)，認為沒有人故意作惡，現(xiàn)實中人們之所以會作惡，是因為無知造成的。

斯多葛學派把人應當依照本性而生活作為道德的主要原則。他們認為人的本性是“普遍的規(guī)律、浸透一切的正確理性”，（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3卷，賀麟、王太慶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1頁。）也就是“經(jīng)驗和識見所交給我們的關于自然和我們本性的規(guī)律”。（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3卷，第31頁。）斯多葛學派認為理性是應當堅持的東西，但是他們按照理性行事的原則卻包含著把人自己加以抽象化、孤立化的趨勢，因此，黑格爾說這種理性“起到了消極逃避的作用，對于一切東西、一切直接的欲望、感情等等一概漠不關心”。（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3卷，第35頁。）近代理性主義倫理學同樣忽略和排除了情感在道德行為中的作用和地位。斯賓諾莎把情感視為一個混淆的、局限的、不正確的東西，影響并造成了人的被奴役狀態(tài)?？档抡J為，在情感之中尋找德性的基礎就等于拋開了人的自由，并且在程度上有無限差別的情感是難以給善惡提供標準的。

中國哲學史上有性善論、性惡論，此外還有“善惡混”說，但沒有一種學說是堅持善惡同在、行為結(jié)果中善惡并存、善惡不分的觀點。《論語》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善惡概念，但孔子把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作為道德準則，行為達到這些要求就是善行。德性并非出自人的自然本性或本能，相反，一個人只有處處約束、克制自己的私欲，抗拒自然情感，才可能為善?？鬃釉唬骸翱思簭投Y為仁?！保ā墩撜Z·顏淵篇》）孔子把“仁”作為最高道德要求，為了達到仁的境界，出于自然本性和圖求快樂的欲望是不可能的。“克”為約束、抑制之意，而“己”則是指個人的私欲。（程樹德：《論語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820頁。）所以，在孔子看來，只有約束自己的私欲，時刻以禮要求自己，一個人才能達到仁。人不能按照動物本能行動，而應當擺脫動物性，不斷修身才能向善。孟子明確提出“性善論”并進行了較為具體的論證。他確定了人與動物之間的本質(zhì)差別在于是否有仁義之心，并借助對人“惻隱之心”的經(jīng)驗性舉證，認為人若無“惻隱之心”，則“非人也”。

雖然與孟子的論證思路相似，但荀子卻得到了與孟子相反的結(jié)論，認為“人性本惡”。在荀子看來，“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荀子·性惡》）。荀子認為，善與惡之間有著確定的界限和區(qū)別，順性而發(fā)的行為便是惡，而善則是后天教化的結(jié)果。除了對性善和性惡持對立的理解之外，還存在“善惡混”的觀點。漢代的楊雄就曾說過：“人之性也，善惡混?！保ā斗ㄑ浴ば奚怼罚┮虼耍瑢θ说木唧w修身行為而言，“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法言·修身》）。

從中外思想史的角度看，極少有觀點認為道德中善惡同時存在，因而善惡同在論顯得極為另類。道德悖論研究者使用的最為經(jīng)典的案例莫過于“學雷鋒”這個例子了。他們認為一個人學雷鋒做好事的同時，一定會培養(yǎng)出來更多的貪小便宜的人、自私鬼。他們認為，學雷鋒的人當然是做了好事，但他同時也做了壞事，因為他培養(yǎng)了許多貪便宜的小人。因此“學雷鋒”行為不但沒有帶來好的結(jié)果，反而敗壞了社會風氣?！斑^去在宣傳學雷鋒的時候，電視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報道：一位學雷鋒的好心人義務為附近群眾修理鍋碗瓢盆，于是在他面前排起了幾十個人的長隊，每個人手里拿著一個待修理的破損的器皿。電視臺作這樣的報道，目的在宣傳學雷鋒的那位好心人，觀眾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但是如果沒有那幾十個人的長隊，這種宣傳就毫無意義了。可令人思考的是，這幾十個人卻完全不是來學雷鋒做好事的，恰恰相反，他們是來揀便宜的。用這種方式來教育大家為別人做好事，每培養(yǎng)出一名做好事的人，必然同時培養(yǎng)出幾十名揀便宜的人?！保┯谳Y：《中國人的道德前景》，暨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6頁。）

根據(jù)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對一個行為的道德評價既要看動機，又要看效果，從動機與效果的辯證統(tǒng)一中評價一個行為的道德性。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唯心論者是強調(diào)動機否認效果的，機械唯物論者是強調(diào)效果否認動機的，我們和這兩者相反，我們是辯證唯物主義的動機和效果的統(tǒng)一論者。”（《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68頁。）如果不看動機只看效果，把效果作為道德評價的唯一根據(jù)，有時候會把“歪打正著”當作道德行為，有時候又會把那些由于認識不足、經(jīng)驗不夠，或其他偶然原因造成的效果不好的行為簡單地歸結(jié)為不道德行為?？档抡J為，“行動的一切德性價值的本質(zhì)取決于道德律直接規(guī)定意志”。（康德：《實踐理性批判》，鄧曉芒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8頁。）如果在道德律之外還要尋找人的本能、欲望等動機來規(guī)定意志行動，盡管也可能產(chǎn)生行為的合法則性，但卻不可能包含道德性。強調(diào)行為的道德價值只在于道德律完全規(guī)定意志，并不意味著康德不注重行為的效果。在實踐理性的“模型論”中，康德說：“問問你自己，你打算去做的那個行動如果按照你自己也是其一部分的自然的法則也應當發(fā)生的話，你是否仍能把它視為通過你的意志而可能的？”（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第95頁。）康德認為，純粹的不夾雜任何感性動機的道德律規(guī)定意志的行為才具有德性價值，但道德行為的結(jié)果畢竟要符合自然規(guī)律在自然中發(fā)生，“自然法則畢竟是按照道德原則來評判行動準則的一個模型”。（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第95頁。）康德強調(diào)由純粹理性規(guī)定的意志行為才具有道德價值，但絕對沒有認為道德行為不考慮后果，而是強調(diào)其道德形式，堅持了動機與效果的統(tǒng)一。黑格爾雖然深入全面批判了康德的道德哲學，但他堅持道德行為是動機與效果相統(tǒng)一的，這和康德完全一致。在《法哲學原理》中，黑格爾明確指出：“論行為而不問其后果這樣一個原則以及另一個原則，即應該按其后果來論行為并把后果當作什么是正義的和善的一種標準，兩者都屬于抽象理智?！保ê诟駹枺骸斗ㄕ軐W原理》，范楊、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120頁。）因為行為的目的作為行為的靈魂是行為的后果，因此行為主體不能不考慮行為的動機和目的。但是行為作為作用于外界的目的，必然要聽命于外界的力量，受到多種必然、偶然等因素的影響，因此，“意志只對最初的后果負責，因為只有這最初的后果是包含在它的故意之中”。（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120頁。）

道德悖論學說之所以“憤世嫉俗”地指責、批判和嘲諷雷鋒精神，惡意貶損學雷鋒做好事的人，其用心所在姑且不論，其理論錯誤在于，其機械地割裂了道德行為的動機與效果之間的有機統(tǒng)一關系。他們一會兒強調(diào)行為的動機，一會兒又說行為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前后自相矛盾，隨心所欲地突出某個方面。我們判斷一個人是善的還是惡的，并不是因為其行動是善的或是惡的，而是根據(jù)這些行動的性質(zhì)推論出此人心中秉持的是惡的還是善的準則。道德悖論學說認為，學雷鋒善惡同在。每培養(yǎng)出一個學雷鋒的好人，必然同時培養(yǎng)出更多貪小便宜的小人。其結(jié)果雖然是善惡同在，但總是惡的結(jié)果大于善的結(jié)果，因此他們認為學雷鋒做好事就是道德悖論。在道德悖論學說所舉的這個事例中，他們根本就沒有考察道德動機。學雷鋒的目的和動機絕對不是要培養(yǎng)貪小便宜的人。他們毫無道理地說，那些接受學雷鋒的人幫助的人就是來貪小便宜的。他們這樣揣測人心，也許是以己度人，但絕不包含理性。每一個具有理性的人都不會這樣想。即使出現(xiàn)貪小便宜這樣的品性，也不是學雷鋒行為的直接的結(jié)果。正如黑格爾所指出的那樣，行為受到許多外來因素的沖擊，我們要為行為的結(jié)果負責，但絕對不應該為所有的行為結(jié)果負責。

二、從善惡的本質(zhì)看善惡之間的對立

自由是一切道德的基礎和出發(fā)點，沒有自由就不會有道德行為。僅僅出于沖動、情感、本能和欲望等動機的行為，絕不是道德行為。沒有人會認為動物的某種行為是善的或者是惡的，它們的行為是出于自然本能，無所謂善惡。黑格爾曾指出：“法的基地一般說來是精神的東西，它的確定的地位和出發(fā)點是意志。意志是自由的，所以自由就構(gòu)成法的實體和規(guī)定性?！保ê诟駹枺骸斗ㄕ軐W原理》，第10頁。）自由不是主觀任性，也不是出于自然本能和沖動的行動。出于自由的行動不是為了追求個人的幸福、快樂等本能，如果不以德性為指導，這些行為毋寧是極大的惡。德性要求主體恪守德性法則約束自己的本能和沖動，甚至犧牲某些幸福和快樂?？档抡J為，道德規(guī)范對于作為有限理性存在者的人表現(xiàn)為定言命令。幸福、快樂等沖動和本能之所以不可能作為道德動機，是因為“每個人應當力求使自己幸福這個命令是愚蠢的”。（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第49頁。）人們從不命令一個人去做他自然、自發(fā)會做的事情?？档抡J為，責任是遵守道德規(guī)范的行為必要性，出于責任的行為就是義務。當然，康德提出的道德準則并不是空虛的形式主義。主體的特殊本性和普遍有效的善是有區(qū)別的，前者屬于主觀特殊意志?！耙虼?，善最初被規(guī)定為普遍抽象的本質(zhì)性，即義務;正因為這種普遍抽象的規(guī)定的緣故，所以就應當為義務而盡義務。”（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136頁。）而人正是在盡義務時才是自由的，這正是“康德的實踐哲學的功績和它的卓越的觀點”。（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136頁。）善與惡既不是出于自然本能和沖動，也不是追求快樂和避免痛苦的行為的本質(zhì)，康德認為善與惡只能是實踐理性的對象，是意志自由行為的可能結(jié)果的一個客體表象。因此，關于行為善惡的判斷只不過是在“辨別是否有可能愿意有那樣一個行動，這將使得某個客體當我們有這種能力（對此必須由經(jīng)驗來判斷）時就會成為現(xiàn)實的”。（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第78頁。）善是欲求能力的必然對象，而惡是厭惡能力的必然對象，兩者都是出自理性的原則。

道德悖論學說在列舉道德悖論現(xiàn)象時，撇開道德行為的動機，把假設當作科學，把自己的看法當作道德行為的標準，制造出所謂的“道德悖論”。這一理論以兩人分蘋果為例，即不管如何分蘋果，只要不是大小絕對均等，就必然會產(chǎn)生道德悖論，并將這種情形稱為“德性論規(guī)則應用中的二難循環(huán)”。（王艷：《“悖理”“悖論”與“悖情”：道德悖論理論的情境解讀》，《江海學刊》2015年第1期，第229頁。）這一理論認為，先拿并且拿小的蘋果的人是有道德的，而后拿并且拿大的蘋果的人就是不道德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前者把不道德的惡名留給了后者。而如果后者也是有道德的人，則因為相互謙讓，分蘋果無法進行;如果后者是個不講道德的人，前者先拿且拿小蘋果就意味著對后者的姑息縱容，培育了后者的不道德意識。因此得出結(jié)論：“講道德的良果同時造出不講道德的惡果。”（錢廣榮：《道德價值實現(xiàn)：假設、悖論與智慧》，《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第46頁。）

若事情果如道德悖論理論所言，這個案例也可以反推，得到與之相反的結(jié)論：先拿并且拿大的蘋果的人就是把道德的美名留給了后拿并且拿小的蘋果的人。此時，前者是不道德的，后者是道德的;而前者不道德的行為培育了后者的道德意識，造就了后者的道德行為。按照道德悖論理論的邏輯，也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不講道德的惡果同時制造出講道德的善果。這樣一來，不管是行善還是作惡，其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善惡同在。道德悖論學說的這種證明看似合理實則荒謬之處在于：首先，不加批判地假定未經(jīng)分析的德性論規(guī)則是絕對正確的;其次，用自己設想的動機或干脆撇開行為主體的動機，假定先拿和拿小的就是道德的，反之是不道德的;再次，假設有德之人縱容了不道德的人，有德之人培育了不道德的人的不道德意識，從而推導出善惡同在這種荒誕的結(jié)論。

為了加強證明的力量，道德悖論學者又列舉了幾個他們覺得較為經(jīng)典的案例。如依據(jù)生命倫理權(quán)原則，孕婦難產(chǎn)，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不管如何選擇都會導致道德悖論。因為救大人則嬰兒必然失去生命，救嬰兒則孕婦會失去生命，救其中一個是善，不救另外一個是惡，只能救一個，其結(jié)果必然是善惡同在，道德悖論必然產(chǎn)生。與此相似的案例還有在消防救援時，救援者面對兩個生命（他們限定這兩者是雙胞胎），在只能救一個人的情況下，無論救其中哪個，都是善惡同在。道德悖論學說把這種情況的所謂道德悖論稱為“同一倫理原則應用中的自相沖突”。（王艷：《“悖理”“悖論”與“悖情”：道德悖論理論的情境解讀》，第229頁。）

自由是道德行為存在的根本條件，是理性對抗本性沖動而遵循道德原則的力量。出于自由意志的行為往往需要約束快樂的情感，放棄可能帶來的利益，這樣的行為才具有道德性。而道德悖論學說認為善惡在行為結(jié)果中同時并存，其錯誤根源于把快樂和利益看作善，認為不快、有壞處就是惡。這樣一來，識別對象的善惡就只能根據(jù)經(jīng)驗，并依賴感性情感來判斷。“于是關于那直接是善的東西的概念就會僅僅針對著那與快樂的感覺直接結(jié)合著的東西，而關于那全然是惡的東西的概念則會必然僅僅與那直接引起痛苦的東西相關了?！保档拢骸秾嵺`理性批判》，第79頁。）

在康德認看來，這種關于善惡概念的規(guī)定和語言的通常用法是相違背的。在通常使用的語言中，快適和善、不快適和惡之間有很大區(qū)別。善惡作為道德哲學的概念在任何時候都只有通過那些具有普遍傳達性的概念來評判，而快適與不快只能依據(jù)個別主體偶然的、變動不居的感覺來評判。人們對于一個行動是善與惡的評判和是福與苦的評判有可能大相徑庭，福和苦更多同主體的快意和痛苦情感相關，而善與惡是同純粹意志相關的。評判?；蚩?，僅僅需要情感，而對善惡的評判除了需要經(jīng)驗之外更需要理性。遭受病痛的人盡管受盡痛苦和折磨，但他不會把病痛當作惡看待，病痛只是表現(xiàn)為一種苦，而不是一種惡。同樣，一個要做外科手術的病人，毫無疑問會把手術視為苦或禍，但是每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都會理性地將之解釋為一種善。

如果忽略這個重要的區(qū)別，而是試圖在幸福中、在完善中，或者是在道德情感中、在上帝意志中尋找善惡的來源，建立善惡概念，那么依此構(gòu)建的道德原理都只是他律，只是在種種經(jīng)驗性的條件中尋求具有普遍必然性的道德律，而不是意志的自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善惡觀念只是等同于快樂或不快的情感，把出自本性的或者經(jīng)過加工的自然情感作為道德基礎，從而排除了純粹理性的規(guī)定。這類道德原理以抽象人性論為證明起點，把情感當作道德，以為快樂就是善，而不快就是惡，從而混淆了道德善惡與苦樂情感之間的界限和區(qū)別，最終抹殺了善惡之間的確定界限。這樣的道德原理無法解釋為什么只有人類才有道德、法和倫理現(xiàn)象。按照這種道德學說，必然會得出動物也有道德、法和倫理行為，人被等同視為動物，盡管他們不愿意承認這樣荒唐的結(jié)論。

道德悖論理論謬誤的實質(zhì)在于從行為的結(jié)果中極力尋找能夠給行為者或他人帶來快樂的方面，同時從中尋找給行為者或他人帶來痛苦的方面，并將前一種情感等同于善，將后一種情感等同于惡。至于哪個方面帶來快樂，哪個方面帶來痛苦，這往往憑借個體主觀經(jīng)驗或情感進行判斷。他們?nèi)藶榈馗盍褎訖C與效果，根據(jù)行為自身的內(nèi)容或者外在因素添加到行為中的東西，牽強附會糅合不同方面，拋出善惡共存的結(jié)論。關于什么是道德悖論，盡管學者們的界定并不完全相同，但其本質(zhì)都是強調(diào)行為中“善果與惡果同在”。為了取得道德悖論研究的話語權(quán)，有些學者把道德悖論分為道德悖論現(xiàn)象、道德悖論直覺、道德悖論感知、道德悖論解悖以及道德悖論邏輯。其中通過經(jīng)驗觀察而來的道德悖論現(xiàn)象是基礎，只有存在道德悖論現(xiàn)象，才能談得上其他幾個方面。這里直接的、未經(jīng)分析和闡明的現(xiàn)象被看作不言而喻的千真萬確、不容質(zhì)疑的前提。在這些學者看來，這種矛盾不是“人倫關系‘出了問題的‘糾紛，不是唯物辯證法視野中事物固有本性的‘對立統(tǒng)一，不是形式邏輯意義上的‘思想錯誤，也不是一般邏輯悖論所指的思維活動中‘合乎邏輯的思想錯誤，而是‘合乎邏輯的行為錯誤——因為選對了，所以也選錯了，反之亦是”。（錢廣榮：《道德悖論研究的話語權(quán)問題》，《齊魯學刊》2009年第9期，第61頁。）而這種矛盾被認為是道德悖論的根本屬性，也就是善惡同在，做好事就是做壞事。

關于道德悖論的這種思維混沌，我們可以說，什么也不選擇，就既選擇對了，也選擇錯了，因為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如果選擇對了就是選擇錯了，或者選擇錯了就是選擇對了，那么對他們而言什么是對和錯呢？而這只能由他們的主觀偏好和意見來決定。如果善惡果真如此同在并存，那么瘋癲和理性就沒有差別，善行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因為行善等同于作惡。反之，罪惡就會大行其道，因為作惡滿足了自己的私欲、貪婪，卻可以博得善的美名。如果任由這種任意混淆在道德哲學中泛濫，哪一個做了壞事的人不會想方設法為自己辯護呢？而對道德惡行的責罰就只能聽憑于行為人自己，最終結(jié)果就是所有作惡的人都會把自己評判為好人。善惡固然是一對矛盾，但善惡雙方有著明確的界限，而道德悖論學說混淆了二者之間的差別，將其視同一律。如果混淆善惡之間的對立關系，必然導致道德領域的巨大混亂，最終會取消道德本身。盡管不同時代、不同民族之間的道德觀念可能是不同的，也許存在著較大的差異，甚至相互矛盾，但是“如果把善惡混淆起來，那么一切道德都將完結(jié)，而每個人都將可以為所欲為”。（《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434頁。）善與惡是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二者在一定的條件下有著明確的區(qū)別，有著原則的界限，不可相互混淆，否則無所謂善惡，道德就會完結(jié)。混淆二者區(qū)別和界限，實質(zhì)上是一種詭辯。列寧曾指出詭辯與辯證法的本質(zhì)不同之處：“主觀主義（懷疑論和詭辯等等）和辯證法的區(qū)別在于：在（客觀的）辯證法中，相對和絕對的差別也是相對的，對于客觀的辯證法來說，相對中有絕對。對于主觀主義和詭辯來說，相對只是相對的，是排斥絕對的?！保袑帲骸墩軐W筆記》，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0年版，第408頁。）同時，善與惡相互依存，相互轉(zhuǎn)化。沒有善就沒有惡，反之亦然。善與惡相比較而存在，相斗爭而發(fā)展。

三、去惡向善的社會條件

道德悖論學說把善惡同在理論視為重大理論發(fā)現(xiàn)，甚至視為一種對人類的貢獻。茅于軾的《中國人的道德前景》通過君子國中君子與小人之間的商品買賣行為得出結(jié)論：“人是自利的生物實在是人類社會的大幸。由此，人類才有了最終的大同世界的理想。如果人是利他的，則任何理想都不可能建立起來?！保┯谳Y：《中國人的道德前景》，第3—4頁。）作者顯然把這個觀點當作自己的重大發(fā)現(xiàn)，好像為人類做出了一個重要的貢獻似的。在道德悖論學者眼中，自私自利才是社會發(fā)展的推動力，極端自私的勢利小人反而成了歷史的英雄。這種觀點實在是荒謬至極、荒誕不經(jīng)。由此觀之許多動物也是十分自利的，難道這也是動物社會的大幸？不管這些動物多么自利，理想社會也永遠建立不起來。僅僅把人看作動物而摒除人的社會性已經(jīng)是極其錯誤的，而僅僅把人看作自利的動物就更加荒謬了。道德悖論學者認為，人因為自利所以大同理想能夠建立，利他則不可能。所以自利是善，利他是惡。由此我們便能理解，為什么學雷鋒做好事也成為他們極力攻擊的對象。他們認為，一個人學雷鋒做好事，往往會引來數(shù)倍甚至數(shù)十倍貪便宜的人。因此他們自然會得到這樣的結(jié)論：“過去人們以為普及為別人做好事就可以改進社會風氣，實在是極大的誤解，因為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專門撿別人便宜的人，將數(shù)十倍于為別人做好事的人?！保┯谳Y：《中國人的道德前景》，第5—6頁。）學雷鋒做好事的人在他們眼中竟然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因為其行為帶來的善遠遠小于所造成的惡。如果人類都是自私自利的，怎么還會有道德現(xiàn)象呢？儒家認為，克己才能復禮，源自自然本性的行為毋寧是惡的。黑格爾認為，“人作為精神是一種自由的本質(zhì)，他具有不受自然沖動規(guī)定的地位”。（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29頁。）如果僅受沖動和本能的規(guī)定，就只是一種動物。羅爾斯從虛構(gòu)的“無知之幕”得出結(jié)論：“尊重人、把人當作目的的根本道德原則”，（顧肅：《羅爾斯正義理論的道德根基》，《道德與文明》2017年第4期，第26頁。）從不同的假設可以得出完全不同的結(jié)論，也可以得出相同的結(jié)論，任意選取假設，牽強附會，企圖為自己的證明增加分量，是道德悖論學說的一貫手法。

道德悖論學者們大談特談道德悖論，但他們從未對善惡的本質(zhì)及其相互關系進行過哪怕是一點點分析，他們只是從所謂的典籍中、從人們的日常看法中隨意撿拾一些貌似合理卻極其錯誤、有悖倫常的意見作為可靠的前提，并不遺余力加以推論發(fā)揮。證明過程合乎邏輯，結(jié)果也能蠱惑大眾。但這種證明的正確性、合理性都依賴于其推論的前提，而他們的手法是將本應加以證明和規(guī)定的前提本身擱置，而讓善惡評判依賴于情感，最終依賴于具體個人的情感，不僅混淆了善惡的界限，而且在許多情況下造成善惡評判的倒錯。這樣一來，一切道德準則都將失去確定性和穩(wěn)定性，人類將陷入道德虛無主義的深淵。

康德曾經(jīng)對善惡對立的性質(zhì)給出了嚴格的哲學證明，他強調(diào)，在道德哲學中，一個重要的前提是：“任性的自由具有一種極其獨特的屬性，它能夠不為任何導致一種行為的動機所規(guī)定，除非人把這種動機采納入自己的準則。”（《康德著作全集》，第6卷，李秋零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2頁。）把道德法則當作唯一動機，行為就是善的。道德法則沒有在行為中規(guī)定自由的任性，而只有將與道德法則相反的動機納入準則才可能發(fā)生這種情況，此時人的意念就道德法則而言絕不是中性的，而只是惡。

就感性的情感如快樂和痛苦而言，可以存在快樂、痛苦，以及既無快樂也無痛苦的中間狀態(tài)，還可能存在快樂痛苦相混合的現(xiàn)象。但對善惡而言不存在這種狀況，因為善的矛盾對立面是非善，后者要么是缺乏善要么是積極的惡。這種情況“只有作為一種對任性的事實上相反的規(guī)定的結(jié)果，即只有作為任性的一種反抗的結(jié)果，只有通過一種惡的任性才是可能的;而在判斷行動的道德性所必須依據(jù)的一個惡的意念和一個善的意念（準則的內(nèi)在原則）之間，并不存在中間物”。（《康德著作全集》，第6卷，第21頁。）如果說有道德上的無所謂善惡的中間狀態(tài)，那么它只是一個純粹的自然行為，與道德行為無關。

康德認為，同感性相比較，人性中的善可以劃分為逐步遞進的三個層次：作為有生命的存在者，人具有動物性的稟賦;作為有限理性的存在者，人具有人性的稟賦;作為能夠負責任的理性存在者，人具有人格性的稟賦。動物性的稟賦包括自我保存、繁衍后代的本能和與同類共同生活的社會本能，這些都是純粹自然的活動。人性的稟賦是人在和他人的比較中，才能確定自己是否幸福。在這種稟賦中可以嫁接各種惡習，如嫉賢妒能、爭強好勝、忘恩負義、幸災樂禍等。人格性稟賦則是一種易于接受道德法則，把道德法則作為唯一行為動機的素質(zhì)。同樣，康德把惡也分為三個逐步遞進的層次：雖然把道德法則接納為行為動機，但和其感性沖動相比，卻是較為軟弱的動機，這是人性的脆弱;除了把道德法則納入行為動機，為了合乎責任去行動，他還把其他動機納入準則中，即“合乎責任的行動，并不純粹是從責任出發(fā)而作出的”，（《康德著作全集》，第6卷，第29頁。）這是人的心靈的不純正;人心的顛倒或惡劣，是有意把道德法則的動機置于其他感性動機之后的一種傾向。

人一方面具有向善的稟賦，另一方面又具有天生的趨惡傾向，那么，人如何重建向善的稟賦呢？從惡走向善還有可能嗎？這種重建就是把道德法則作為行為動機的唯一準則的那種純粹性。遵循責任方面的純粹性僅僅是行為準則方面的圣潔性，因為準則和行為之間還有很大的距離。就作為現(xiàn)象的德性而言，行為的合法則性也可以稱為德性，而不考慮其動機從什么地方取得。在這種情況下，德性是獲得的，是一種長期的習慣，“人通過逐漸地改造自己的行事方式，堅定自己的準則，而從趨惡的傾向轉(zhuǎn)到一種截然相反的傾向”。（《康德著作全集》，第6卷，第21頁。）但人不僅要合乎法則地行動，還應當成為一個道德上的善人，即具有本體的德性，這需要一種心靈的轉(zhuǎn)變。沒有這種心靈的轉(zhuǎn)變，僅僅通過行動上的逐漸改良是不可能造就一個善人的。就原則和思維方式來說，心靈上轉(zhuǎn)變了，人才是一個能夠接納善的主體，但他要不斷地踐履，保持原則的堅定性，才能走上一條從惡到善的漫長而艱辛的道路。

人是一種社會動物，只能在社會中生活。由于個體的有限性，在向善的道路上僅僅靠作為個體的人同惡進行斗爭是遠遠不夠的，人們只有結(jié)成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賴的社會，才能保證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當個體獨處時，他的欲求有限，他的心靈是單純的、平靜的。一旦和他人共處，“嫉妒、統(tǒng)治欲、占有欲以及與此相聯(lián)系的懷有敵意的偏好，馬上會沖擊著他那本來易于知足的本性”。（《康德著作全集》，第6卷，第93頁。）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維護道德的、抵制惡的、聯(lián)合起來的社會就十分必要了。否則，盡管單個人是善的，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成功擺脫惡的統(tǒng)治，這是由人性的脆弱和稟賦所決定的。在自然狀態(tài)中，人與人之間處于敵對狀態(tài)，善的原則不斷受到惡的侵襲，“即使每一個個別人的意志都是善的，但由于缺乏一種把他們聯(lián)合起來的原則，他們就好像惡的工具似的，由于他們不一致而遠離善的目的，彼此為對方造成重新落入惡的統(tǒng)治手中的危險”。（《康德著作全集》，第6卷，第97頁。）在這種情況下，善是無法實現(xiàn)的，善良意志甚至會充當惡的工具。

人們應當走出自然狀態(tài)，進入相互依存、相互聯(lián)系的社會，只有這樣，道德上的至善才能實現(xiàn)。一個人要想成為善良的人，需要抵制無數(shù)誘惑，有時需要約束自己的情感，甚至犧牲自己的幸福。而道德悖論學說把善惡建立在情感之上，這樣每個屈從于情感力量的人，在他們看來都是善的。而克己復禮做好事的人，抵制了誘惑，放棄了某些利益，犧牲了幸福，卻被他們視為惡。

道德悖論學說認為，道德悖論具有必然性和普遍性，無論人們?nèi)绾涡袆?，善惡總是同時并存。這樣一來，道德悖論還能被消解嗎？無論從邏輯還是從常識來看，都是不可能消解的。但是道德悖論學者卻十分肯定地說，道德悖論可以被消解。一方面說道德悖論具有普遍性必然性，另一方面又說道德悖論能夠被消解。問題在于，如果道德悖論能夠被消解，道德悖論就不具有普遍必然性。這樣，從道德悖論學說中很難找到科學研究所應具備的前后一貫、邏輯嚴謹一致的基本要素。按照道德悖論學說常用的分蘋果的例子，盡管參與分蘋果的人年齡、性別、喜好等都不相同，但是“可以按照各種優(yōu)先規(guī)則權(quán)衡分配，既體現(xiàn)了德性論的精神，又兼顧了現(xiàn)實訴求，也不會有道德悖理現(xiàn)象出現(xiàn)”。（王艷：《“悖理”“悖論”與“悖情”：道德悖論理論的情境解讀》，第232頁。）雖然這里我們并不知道，按照什么樣的優(yōu)先規(guī)則，為什么要按照這種優(yōu)先規(guī)則進行分配，這個優(yōu)先規(guī)則是誰制定的，但是具有普遍必然性的道德悖論就這樣被輕松消解了。當然，這樣也就承認了并不存在具有普遍必然性的道德悖論。

有道德悖論學者認為，道德悖論產(chǎn)生的原因在于，人們在研究道德現(xiàn)象時，只是局限于某個方面或?qū)哟?，沒有從事物的整體關系進行分析，因而道德悖論的緣起在于“以物觀之”。他們認為，世界本來是一個整體，但每個人都是從各自的“小孔當中來觀察世界，他所看到的當然就是世界的某一個方面，而非世界的全體”。（吳先伍：《道德悖論的緣起與消解》，《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第511頁。）所以悖論必然產(chǎn)生，道德悖論不可避免。然而，這種由認識的主觀性、表面性和片面性導致的道德悖論只有主觀必然性，而沒有客觀必然性。正像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的眼睛、耳朵等器官感知世界，但并不是說每個人都有一個不同的世界?！敖忖忂€須系鈴人”，這樣的道德悖論由于主觀認識原因而產(chǎn)生，要消解的話，也只能從主觀方面著手，其路徑被表述為“以道觀之”，這樣道德悖論就自然會消解。能解決道德悖論的人一定要有“智慧”，憑借智慧獲得關于整體和無限的知識。必須“轉(zhuǎn)識成智”，擁抱“無所不包的道”。神秘主義成了消解道德悖論的秘密武器。但這并沒有使問題得到解決，反而更使人墜入五里霧中。因為不管如何以道觀之，每個人觀察世界都是“從各自的小孔”進行的。

結(jié)語

人之異于禽獸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人有道德。黑格爾說過，“唯有人是善的，只因為他也可能是惡的”。（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第144頁。

）但這并不等于說，在任何行為結(jié)果中，善惡同時并存，否則一切道德都將完結(jié)，每個人都可以為所欲為。國內(nèi)外許多學者都在研究道德悖論理論并且力圖證明道德悖論確實存在。其代表人物是以色列海法大學哲學教授S. 史密斯蘭斯基，其著有《10種道德悖論》以及多篇相關論文。國內(nèi)僅有的幾篇反對道德悖論存在的文章，因為沒有擊中道德悖論學說的要害，沒有從被道德悖論理論有意或無意忽略的善惡概念入手，以致反對道德悖論理論的底氣好像不足。如果僅僅是關起門來搞研究，人們可以不加理會，任其滋長。然而一旦其和現(xiàn)實發(fā)生關系，就會混淆是非、顛倒黑白、抹殺善惡之間的區(qū)別和界限。這樣，惡人作惡就會肆無忌憚、膽大妄為，因為其可以輕而易舉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善的辯護;好人行善將步履維艱，因為依照道德悖論學說，行善所帶來的惡更多。

The Other Shore of the Evil and the Good： Looking Upon the Doctrine of Moral Paradox as the Criticizing Object

YU Haijin

Abstract： The concepts of the evil and the good are the basic concepts of the moral philosophy which many moral questions are concerned with. Moral paradox scholars hold that moral paradoxes are existing whensoever and wheresoever. They deem that doing good is serving the evil and that the good and the evil appear at the same time. These concepts are slur in their theory all the time. They equate with the good and maleficence with the evil straightly. Then they try to search the affirmative facets in the result of behavior that they regard as the good. The negative aspects are regarded as the evil. They elicit that the good and the evil come out together hereby. Their fundamental errors consist in treating pleasure as the good and pains as the evil， mixing up the good and the evil and rubouting their differences.

Key words： moral paradox， pleasure and pain， avail and maleficence， the good and the evil

（責任編輯：張 蕾）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羅爾斯基于公平正義的社會穩(wěn)定思想研究”（18YJC810009）;安徽省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科研團隊擇優(yōu)支持項目“思想政治理論課實踐教學研究”（sztsjh2019-9-9）;安徽省級質(zhì)量工程“思政課教學團隊”（2019jxtd141）

作者簡介：宇海金，淮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安徽 淮北 2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