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全媒體記者 銀昕
11月10日,由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起草的《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下稱“征求意見稿”)開始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征求意見稿共24條,以反壟斷法的內容和精神為框架,有針對性地對平臺經濟進行了規則限定。針對平臺要求“二選一”問題,征求意見稿規定,當平臺經營者通過懲罰性措施實施限制從而產生直接損害時,可認定為限定交易行為。若平臺經營者通過激勵性方式實施限制,雖然可能具有一定積極效果,但如果具有明顯的排除、限制競爭影響,也將被認定為限定交易行為。
針對“大數據殺熟”的問題,征求意見稿規定,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平臺經濟領域經營者不可基于大數據和算法,對新老交易相對人實行差異性交易價格或者其他交易條件,但針對新用戶的首次交易在合理期限內開展的優惠活動不被認定為差別待遇行為。
11月10日,美團股價遭遇重挫,一日下跌9.6%,市值蒸發超過1882億港元。就在這一天,京東和阿里的股價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下跌。有分析認為,這些平臺經濟的主要企業“不約而同”地在這一日股價下挫,不排除受征求意見稿的影響。“反壟斷法只是原則性立法,對平臺經濟缺乏針對性,特別是對數據的壟斷缺乏針對性。征求意見稿出臺之后,好比反壟斷法針對平臺經濟的壟斷行為有了更精細的抓手。”北京郵電大學經濟與競爭力研究中心主任曾劍秋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表示。
如今,已經成為“巨頭”的一些平臺,在最開始啟用新技術確立新商業模式的時候,其實是打著“反壟斷”旗號的,如今他們發展成“準壟斷平臺”,使得這個悖論的形成過程有些詭異。參考國外商業模式經驗,以Uber為例,其最初挑戰了傳統出租車的經營模式,直接沖擊了該領域之前的壟斷者——傳統出租車公司。誰曾料想,之后挑戰者也演變為“壟斷者”。
美國華盛頓特區經濟趨勢基金會總裁杰里米·里夫金早在2015年就看出了這種跡象的端倪,表示“Uber是一個悖論,一方面打著‘共享經濟’扁平化的旗號,聲稱青睞扁平、放權,以及采用自由度較高的管理模式,但實際上其內部體系又相當垂直,甚至將一個國家的資源都層層分包,幾乎每進入一個城市就力圖壟斷該地區所有私家車輛”。
同樣的,滴滴、美團最初以挑戰傳統出租車業和傳統餐飲業的姿態出現,后來兩個平臺分別都已成為各自領域的“巨無霸”。早在2016年,滴滴在網絡預約出租車市場的份額已超過85%,美團在2019年已占據了外賣行業64.1%的市場份額。時至今日,滴滴出行演變為一家大型線上出租車公司,美團也成為“不擁有任何一家餐廳的大型餐飲企業”。

不過,里夫金對此認為,如果資源壟斷的“巨無霸”出現,應該鼓勵充分的競爭。
縱觀我國反壟斷法,其規定的“先進行相關市場界定,再進行市場支配地位認定,最后進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認定”的做法,在平臺經濟領域似乎“不太好使”,這也是反壟斷法總被認為針對性不夠的重要原因。
所謂相關市場界定,是指先判斷涉嫌壟斷的企業處于哪一個市場,再判定它在這個市場是否處于支配地位。對于習慣“跨界經營”的互聯網公司來說,相關市場界定是一件難事。
以當當網為例,在線上圖書零售領域,它是當之無愧的市場第一,但如果將市場界定擴展為整個圖書銷售市場,新華書店等巨頭占有率則遠遠超過當當網。這時候,當當網則很難被認定“具備市場支配地位”;再以滴滴為例,其在網絡預約出租車領域是“巨頭”,但如果將相關市場界定為整個汽車租賃行業,滴滴距離市場支配地位相去甚遠;如果將美團所處的市場定義為整個餐飲行業,在龐大的餐飲行業中也不具備市場支配地位;京東、淘寶皆可以此類推。不同的市場界定,會讓“巨頭”占有率評估相差較大。
但是,此類界定不清晰的做法正在被征求意見稿所改變。征求意見稿指出,在特定個案中,如果直接事實證據充分,只有依據市場支配地位才能實施的行為持續相當長時間且損害效果明顯,準確界定相關市場條件不足或非常困難,可以不界定相關市場,直接認定平臺經濟經營者實施了壟斷行為。這就意味著,平臺企業再也不能拿“相關市場界定”來說事兒,只要直接事實證據充分,就會被認定為壟斷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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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二選一”在平臺經濟中十分常見。早在2017年下半年,嘀嗒出行就曾發布公告稱,有下載了嘀嗒出行的出租車司機被滴滴方面以電話方式要求“二選一”——要么用嘀嗒,要么用滴滴。此后,滴滴出行稱嘀嗒此舉是“碰瓷兒”,雙方各執一詞。此事真偽也無從分辨。不過,一家與滴滴有合作關系的租車公司負責人對記者透露,滴滴對旗下有合作關系的租車公司一律要求獨家合作。
美團的“二選一”則沒有強制性。一位線下商戶告訴記者,如果選擇與美團獨家合作,美團在流量資源上和抽取傭金上會有一定優惠。如果獨家合作,抽17.5個點;如果不獨家合作,抽取19個點。然而,在征求意見稿中,這種非強制性的“二選一”適用于“雖然可能具有一定積極效果,但如果具有明顯的排除、限制競爭影響,也將被認定為限定交易行為”這一條款。這意味著,此前這些平臺的種種做法,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刻。
在征求意見稿發布的當日,平臺經濟的明星企業股價紛紛下挫,似乎表明不少人將征求意見稿當作對這些企業未來走勢的一個依據。有分析人士指出,在反壟斷法缺乏對平臺經濟針對性細則的情況下,平臺經濟并未面對強烈的監管壓力。如今有了細則,平臺經濟將面臨監管環境和監管政策的重大變化。
曾劍秋對此表示,征求意見稿的意義是讓平臺經濟理性健康發展,最重要的作用是維持競爭局面,避免因競爭不充分導致消費者利益受損。
與傳統行業相比,監管部門對平臺經濟的態度有所區別——在反壟斷問題上,監管部門對電信、能源等傳統行業的監管比對平臺經濟要嚴厲得多。現在,平臺經濟也到了該確立規則的時候了。
一般來說,國際上通行反壟斷準則有兩種:一種是只判斷是否擁有市場支配地位,一旦被認定,可能面臨分拆壟斷企業;另一種則是以消費者利益為準則,當壟斷并未損害消費者利益,則可以暫時保持現狀。
以微軟為例,美國政府當年希望拆分微軟,但隨后發現微軟確立了市場支配地位之后并沒有停止技術創新的腳步,而是繼續創新,為用戶帶來很多新的便利。用戶成為最終受益者,因此最終沒有被拆分。依據當下我國平臺經濟發展的現狀,消費者利益準則可能更適合國內情況。
曾劍秋告訴記者,早在反壟斷法通過的時候,開篇就強調了此法是為保護消費者利益而制定的。同樣,征求意見稿開篇也明確了依據反壟斷法而制定,與反壟斷法有傳承關系,其宗旨也是以保護消費者利益為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