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書法教學應提倡硬筆和軟筆相結合

錢姝妤

目前在中小學書法教學中，較為流行和受到普遍認可的教學理念是，提倡在教學中把硬筆書法和軟筆書法相結合，共同促進學生書寫水平的提升。這一觀念的形成符合書法藝術原理和書法教學規律，如果運用得當，將有助于提高中小學生學習書法的效率，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學習書法技法，最為核心的就是結構和用筆兩個方面，誠如清代馮班《鈍吟書要》所說：“書無他秘，只有用筆與結字耳。”實際上，硬筆書法教學指向結字問題，毛筆書法教學指向用筆問題。所以，理解了結體與用筆二者之間的關系，也就理解了當今中小學書法教學中硬筆和軟筆相結合的緣由。

首先是書法技法中的結構方面。書法的結構又稱結字、結體或間架結構，是指構成文字的諸筆畫間的搭配組合方式及其規律。馮班說：

書是君子之藝，程、朱亦不廢。我于此有功，今為盡言之：先學間架，古人所謂結字也；間架既明，則學用筆。

想要習得書法，首先要掌握間架結構的規律，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考慮用筆問題。對于中小學生來說，學習書法首先是要把字寫得橫平豎直、勻稱平衡，也就是說，掌握了結字規律，即使用筆還跟不上，其書寫也可以稱得上工穩整潔了。歐陽詢《八訣》云：

分間布白，勿令偏側。……四面停勻，八邊具備，短長合度，粗細折中。心眼準程，疏密欹正。筋骨精神，隨其大小。不可頭輕尾重，無令左短右長，斜正如人，上稱下載，東映西帶，氣宇融和，精神灑落，省此微言，孰為不可也。

這段話是對文字結體的基本要求：筆畫間的空間分割，不能倚側不均；字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均要安排妥帖；字形的長短、寬窄要自然合理；書寫者心中要對文字有整體準確的把握，調整筆畫與筆畫之間的疏密、斜正；依據字的繁簡來決定形體的大小；不可頭重腳輕，而要上下勻稱；亦不可左短右長，而要相互呼應、支撐。總之，字形結構應當像人體一樣，氣概風度融暢平和，神采奕奕。歐陽詢甚至認為掌握了結字的訣竅，在書法道路上“孰為不可也”。這極為重要的間架結構，主要考慮的是單字中筆畫的分布位置，偏旁部首之間的相互關系，字形的正斜、大小、長短，以及對單字整體外輪廓的把握。這些問題都可以通過硬筆書寫訓練來解決，因而應當成為中小學硬筆書法教學的核心內容。由于硬筆性能恒定且容易掌握，我們可以通過硬筆書法教學來幫助學生排除用筆的干擾，專心致志地研習結字規律。換言之，初步的硬筆書法教學必須專注于結構，而不能分心于用筆。

然而，從書法藝術的角度看，用筆又是最為重要的。書法用筆包括執筆的方法和運筆書寫的方法；運筆方法又包括對筆畫外形的控制、對運筆過程的把握，以及對筆畫與筆畫之間書寫連斷關系的處理。由于硬筆筆頭堅硬、變化較少，運筆問題在硬筆書法中較為簡單，但在毛筆書法中卻較為復雜、變化多端，并由此形成了軟筆書法特殊的藝術魅力。傳為蔡邕所撰的《九勢》中說：

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護尾，力在其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

這就是說，在自然書寫過程中形成筆勢，順應筆勢的往返，因勢利導，利用毛筆柔軟的筆頭來造成筆形的千變萬化，這就是書法藝術的奧妙所在。軟筆書法的最大優勢在于毛筆的性能，毛筆筆頭柔軟，會因為用筆的正側、輕重、提按、徐疾、轉折、頓挫等變化，而書寫出不同的筆道質感和筆畫形狀；所有這些筆道質感與筆畫形態的變化，不是刻意描畫出來的，必須是在自然書寫過程中隨機生發的。顯然，書法用筆教學必須建立在結字教學的基礎之上，必須是在研習硬筆書法、熟練掌握了間架結構規律之后，在順暢書寫的過程中充分發揮毛筆的性能、悉心體驗用筆的變化基礎之上進行的。也就是說，在學習書法用筆時，切忌分心于間架結構，若邊寫邊考慮筆畫的分布位置，便不可能真正做到因勢利導地隨機處理用筆變化。因此，毛筆書法教學乃是在硬筆書法教學基礎上的藝術提升。孫過庭《書譜》云：

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毫芒。

書法用筆千變萬化，一筆一畫之間皆可見自然百態。如果說結構是通過筆畫與筆畫間的布置、擺放而形成，是文字的框架，那么想要在結構工整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并防止結構呆滯平板、往印刷體方向發展，就需要掌握用筆。通過用筆，可將筆畫和筆畫進行動態連接，激活結構，為結構注入神采和內涵，甚至是藝術意境。因此，用筆對于提升結構的完整性有著重要作用。

由此可見，對于提升書寫水平，結字和用筆二者不可缺一。從實用書法的角度看，掌握結字更為重要，這恰恰是中小學生的硬性需求，中小學生在掌握文字結字過程中不僅可以滿足識字的語文教學要求，還可以達到文字書寫效果工整、潔凈的要求。而硬筆書法主要就是解決結構問題。因此，中小學階段可以先通過硬筆書法來解決間架結構問題，先建立一套最基礎、最簡單、最適合的間架結構系統，為后續的書法提升打下堅實的基礎。傳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云：“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便不是書。”“平正安穩”的間架結構并不是寫得機械呆板，像算盤珠子那樣整齊劃一，這恰恰也是目前中小學生在學習硬筆書法時特別需要注意的。這一問題就需要通過學習軟筆書法來解決。其一，結構上，軟筆書法中蘊含著更為高級的、成熟的、豐富多彩的間架結構處理方式；其二，軟筆書法可以進一步為中小學生引入用筆這一概念。硬筆書法受限于工具，其書法線條只能被簡化為造型類似、粗細均等的細線條。而想要在硬筆中打破這一限制，變得靈活生動，就必須在軟筆書法教學的基礎上，將毛筆用筆的方法引入硬筆書寫，使硬筆書法中蘊含軟筆書法起、行、收間的運筆之意。

由中小學書法普及教育的性質所決定，中小學生學習書法以實用為主、為基礎，以藝術為輔、為提升。而從上述書法結構教學與用筆教學的關系及其所對應的硬筆軟筆來看，以硬筆書法教學為入門、為基礎，以毛筆書法教學為后續、為提高，這一書法教學規律恰好符合中小學書法教育的原則要求。因此，小學低年級學生應從硬筆書法入手，初步學會間架結構體系；進入中年級，則須通過軟筆書法教學，在進一步鞏固和提高對間架結構的認識和運用的基礎上，同時學習用筆，體會、掌握軟筆運筆方法，從而習得更為高級的處理方式；到了高年級以后，應提倡硬筆書法與軟筆書法并舉，以軟筆書法運筆之意來滋養硬筆書法之用筆，又以硬筆嫻熟的結字來增強軟筆書寫之筆勢的順暢自然，使得書法學習中間架結構和用筆相輔相成，互相促進，逐漸從基礎、初級的書寫風格轉變為成熟、得體的書寫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