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長青中學/
學習出版社推出了鄉友參與編撰的新書《陶行知家書》,真是給我的空閑暑期添加了一道豐盛的文化大餐。
說到家書,自然是會聯想到杜甫筆下“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經典詩句的,而讀完《陶行知家書》,能體會到為中國教育尋覓曙光而常年奔波在外的陶先生那種渴望家信的迫切心情。
陶行知(1891—1946),原名陶文濬,徽州歙縣西鄉黃潭源村人。他一生著作等身,留給后人800多萬字的各類文稿,書信是其中的一部分。1996年,遼寧古籍出版社曾經出版過一本《陶行知家書》,收錄了陶先生124封家書。而新編的這本《陶行知家書》,則匯集了陶先生240封家書,無論是時間跨度,還是家書數量,都有新的突破,且部分家書屬首次公開發表。
從陶先生的家書中,可以讀出他對母親的敬重孝順。1906至1907年,陶先生就讀于英籍耶穌教會牧師唐進賢于清光緒三十一年 (1905)創辦的教會學校——崇一學堂(地處歙縣小北街8號,現為安徽省陶行知紀念館)。兩年后,他從這里走出徽州,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只是在南京金陵大學讀書時,回過家鄉一次。
1914年6月,陶先生以總分第一的成績從金陵大學畢業,赴伊利諾伊大學留學,后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師從20世紀最著名的哲學家、教育學家約翰·杜威和世界著名教育史學家保羅·孟祿。書中收錄了陶先生寫給母親曹翠仂的家書16封(含稱謂連帶其他家人的,下同),其中第一封就寄自大洋彼岸的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在信中,他向母親噓寒問暖,請母親要保養好身體,每天下午要帶著妻子和妹妹上山游覽,理由是“山上空氣清潔、益肺、通血脈,常游必壯”。1917年,陶先生為實現“我要使全中國人都受到教育”的理想,婉言謝絕恩師留美任教之邀,毅然回國應聘于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從此開始了長達30年的教育生涯。他將母親也納入平民教育的對象,寫信勸母親讀《千字課》,這樣“一來當作娛老之法,二來可以有提倡之效,三來寫給母親的信可以自己看了”。陶先生對家書是非常珍惜的,在1927年11月7日寫給母親大人的信中有這樣一段話:“我將家里寄來之信都訂成本子,現在已有四本了。我希望家里每逢收到我的信,也訂成本子,方不致遺失。”
從陶先生的家書中,可以讀出他與妹妹的手足情誼。陶先生有姐妹各一人,姐姐陶寶珠在他出世前已幼殤。書中收錄的是他寫給小他四歲的妹妹陶美珠(學名文渼,陶行知常稱之“渼妹”)的17封家書,時間跨度四年。在信中,有叫渼妹陪母親鍛煉身體的,也有叫渼妹替他照顧好母親的;有叫渼妹教母親識字的,也有表揚渼妹書法進步的。1926年9月23日,妹妹在給哥哥的信中談到母親六十壽辰事宜。陶先生在回信中寫道:“你說壽辰是自家親人的大志喜,這句話初看很平常,骨子里最有精彩;你說要做母親喜歡的事情,這是喜上加喜。我雖然在千里之外而無內顧之憂,已立志要乘母親六秩榮慶之年,為國家教育創一不可磨滅之事業,以作吾母壽之壽世之紀念,并慰父親在天之靈。”陶先生所說的這名垂青史的事業便是“把中國全國鄉村教育運動一齊都要立他一個基礎”。為此,他告訴渼妹:“預備借重吾母壽期,為全國幼兒教育募集百年基金,使一切壽禮盡歸訓練幼兒師資及開設模范鄉村幼稚園之用。”自立志后,“一年之中,務求不虛度一日;一日之中,務求不虛度一時。要叫這一年的生活完全的獻給國家,作為我父母送給國家的壽面”。然而,在以農為本的中國,陶先生深知農民受教育之難,女性更是難上加難。因此,要“攻破娘子關”。如果不解決女性教育問題,其他不論什么方法都不能解決農民教育問題。在給渼妹的信中,陶先生多次提到推行“平民教育”運動和探獲“鄉村師范”的新路。在他的號召下,妹妹最終成了哥哥創辦的南京曉莊學校第一位“中國到農村去的女學生”。
從陶先生的家書中,可以讀出他對妻子的細膩情感。1914年,陶先生與元配汪純宜(陶行知常稱之“純妻”)結婚不久,便赴美留學。學成回國后,兩人也是聚少離多,書信便成了傳遞信息、維系人間親情、引導家庭教育、傳承優良家風的重要方式。陶先生與純妻共育有“四個蟠桃”,即陶宏(大桃)、陶曉光(小桃)、陶剛(三桃)、陶城(蜜桃)四子,夫妻間交流的話題大多是孝敬母親和撫育子女,卻也不乏如妻子記住他的生日,給他寄壽糖表示感謝,不乏邀請妻子參觀曉莊學校的期盼。
然而,1929年至1936年間,陶先生的妹妹、母親、妻子三位親人相繼離他而去。純妻病逝那年,他強忍著失去家人的無限悲痛,以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委任的“國民外交使節”身份出訪28個國家和地區尋求國際支援,宣傳中國抗戰形勢,動員世界華僑都來為中國抗戰出力,募捐籌款。在出訪國外的兩年多時間里,家中的四個兒子讓陶先生牽腸掛肚,必須考慮組建新的家庭。這時,陶先生與其妹妹在南京著名的教會學校——匯文女中的同學吳樹琴(祖籍徽州休寧縣)產生了情感交織,情書不斷,情意纏綿。
1939年底,陶先生與繼配吳樹琴(陶行知常稱之“琴姑”)結婚。他在給琴姑的信中這樣寫道“沒有功夫寫,畫幾個圈兒替,免人苦相憶”。他把琴姑來信的減少比作是每天只吃一頓飯,覺得不能滿足,凸顯作為丈夫對妻子無盡的思念之情。當琴姑學習進步時,他寫信表揚說“你寫的壽詩,好極了。老實說,我是寫不出來的”。當琴姑生病未愈時,他寫信告訴她“每天兩雞蛋,當遵囑不斷的吃”。當琴姑遭到挫折時,他寫信囑托她“人生遇著逆境只有一個秘訣:把憂愁忘掉”。在陶先生看來,憂愁傷心是雙倍犧牲,于事無補。書中收錄了陶先生寫給琴姑的家書多達150封,可以說是字字句句飽含深情,字里行間情意綿綿。陶先生想得到琴姑的一張照片,琴姑去信告訴他現在人瘦,相片要緩些日子再照。陶先生則回信說“你胖時如月圓,瘦時如新月,我總是欣賞的”。陶先生還把中華民族勤儉持家的優良家風,也蘊藏在家書之中,“剛才接到16日的信,知道你已經把那百孔千瘡之蚊帳為我補好。我期盼著蚊子再也不能擾亂我甜睡”“小桃那些衣服是蟲蛀的……他說沒有用了,我想設法補起來,一定還有用”。
1945年,昆明爆發了“一二·一”反內戰學生愛國運動。是年12月8日,陶先生連夜將詩集9冊整理完畢,交給馮亦代先生出版。第二天,他給琴姑寫下一封信和一份遺囑,便冒死去參加千人追悼昆明死難師生大會。信中寫道:“也許我們不能再見面。這樣的去是不會有痛苦,望你不要悲傷。你有決心,有虛心,有熱心,望你參加普及教育運動,完成四萬萬五千萬人之啟蒙大事,以奠定天下為公之基礎,再給我一個報告。再見。”這封信甚為悲壯,催人淚下。
從陶先生的家書中,可以讀出他對子女的如山父愛。書中收錄了陶先生寫給兒子的家書76封,內容涉及面廣,讀來受益匪淺。為了實施平民教育,他與朱經農合編了一套平民識字課本《千字課》。大桃教弟弟小桃讀它,小桃又教奶奶讀它。陶行知得知后,特地寫信感謝:“你兩個人很有功勞。一家中,我教你,你教他,他又教他。這樣花不了多少工夫,可以使全家讀書明理了。你兩人讓我發現了一個好法子,叫做連環教學法。我在南京試驗這個法子,很有效驗。”在談到做事、做人、學習三者之間的關系時,他寫信告訴兒子:“有書讀的要做事,有事做的要讀書。先生不應該專教書,他的責任是教人做人;學生不應當專讀書,他的責任是學習人生之道。”總之,不要做“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的書呆子。在教育子女方面,陶先生可以說是集嚴父慈母的情感于一身。1940年底,陶曉光為了進成都一家無線電廠工作,廠方催索學歷證明書。曉光沒有正規的學歷,只好寫信向重慶育才學校副校長馬侶賢求助,很快得到了一張曉莊學校的畢業證明書。陶先生聞訊后,立即電告兒子將證明書寄回,接著又給兒子寫信要求他必須堅持“寧為真白丁,不做假秀才”的主張,教誨他要記得“追求真理做真人”這七個字,必將是“終身受用無窮”。這是一件令人非常敬佩的事情,這是一位偉大父親的家風操守,在當今社會仍然具有很強的教育意義。同時,他希望陶曉光“到最需要的地方,最有組織的地方,最信仰民為貴的地方作最有效的貢獻。把生命的火藥裝在大炮里,對準著日本帝國主義轟炸”。當得知子女生病的消息時,他則去信說:“健康第一,切勿透支。有病快醫,病后要養,不要愛惜錢。”陶先生除了給子女寄書籍外,還經常寄些糖果之類的東西。“我寄給你們的東西,請你們放心吃!從前買可可糖送你們,我必先吃一塊,看看里面壞了沒有。我不希望別的報酬,只希望你們每星期寫一信,告訴我玩了幾個科學小把戲,做了幾個科學小實驗。”從中可以看出陶先生對子女健康的關心,對子女信函的期待,對科學救國興世界的渴望。他寫給子女的家書,語言平和質樸,態度和藹可親,沒有空洞的說教,沒有頤指氣使;他視子女為知心朋友,有要求總是采用商量的語氣。
閱讀《陶行知家書》,我們不僅可以讀出陶先生孝老愛親、憐妻愛子的人間真情,而且可以讀出陶先生“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為中國教育探獲新路的生命軌跡及其家人的默默付出。追溯信箋背后波瀾壯闊的歷史積淀,感受陶先生豐富的情感世界,如同接受一次心靈的洗禮,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