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萬個請吃飯的哥哥姐姐

舒藝　梁睿昕

他搬磚的手裹在白棉手套里，對著天邊的太陽豎起了大拇指：“希望你們好好吃飯，長大后不要像哥哥一樣沒出息，也順便幫哥哥看一下哥哥沒見過的世界。”

“最近姐姐懷了小寶寶，他在肚子里還不到兩厘米，感覺生命真的好神奇，從一個細胞發育，漸漸長大成人，會品嘗人間百味，但是姐姐還是希望你們能少吃苦、多嘗甜，好好長大。”

這些留言，都來自“免費午餐”淘寶旗艦店的買家評論區。

“免費午餐”這樣向五湖四海的伙伴們介紹自己：“免費午餐自2011年6月22日發起到現在，歷經9年，已累計在26個省市自治區為1282所學校的33萬孩子提供了免費午餐，也讓更多的小朋友擺脫了課間饑餓。”

目前，這家淘寶店鋪粉絲數已有12.6萬，捐贈人次高達51萬，商品評論超過52萬。這52萬條商品評論里，大多是請吃飯的哥哥姐姐們給孩子們的留言。他們在這里幫助不曾相識的孩子解除一些痛苦，平息一些酸辛，也在這里吐露自己的心事，記錄自己的生活。

像朋友一樣，聊聊最近的事

一個小小的公益店評論區展開了眾生百態的畫卷，也勾勒出捐贈者們的生活剪影。

2020年元旦這天，劉軍開始了捐錢這件事。那時他在工作上不太順心，亟需一個改變生活的契機。“一天4元錢，一個月120元，一年也沒多少，卻可以讓一個孩子整年不愁吃。”

當每天負擔著“996”的工作高壓，又在現實里不斷觸碰人情冷暖時，劉軍說，自己在免費午餐淘寶店鋪的評論區里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我覺得自己平時就像一個黑暗的角落，但接受了別人的光，我也就亮起來了。”

于他而言，評論區更像一個對話的平臺，規避了居高臨下的施舍感，而讓生命與生命之間展開平等的交流。

2019年7月5日，一紙冰冷的急性白血病診斷書送到了小言手里，荒誕的命運擊碎了她在韓國的研究生求學生涯。她來不及絕望，更來不及傷春悲秋，就被推進一次又一次的化療當中。

惡心、嘔吐、脫發……誰都躲不過化療的副作用，“我什么都吃不下去，聞到水的味道都會吐，一天吐個八九次。”煎熬了半年多之后，她終于進行了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而后，便是無數次復查。命運就像一顆被關在玻璃瓶里的小彈珠，怎么搖晃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手術后的第五個月，一切順利，一切平安，她心里唯有感恩。5月28日，熬過病痛而重拾健康的小言，與期待一碗熱騰騰午飯的孩子，終于在淘寶公益店鋪相遇了。小言在評論區里第一次像寫日記一樣，和孩子們聊天、說話，講述自己的故事。

在這里，她獲得了力量。她知道了，這世上有很多平凡的人在掙扎著往前走，“大家都有自己的辛苦，我就不覺得自己辛苦了。如果我能好好活下來，就盡量過得簡單快樂一點。”

我仿佛是一場馬拉松的領跑

今年6月，已連續在免費午餐淘寶公益店捐贈一年半的溫柔辰大學畢業了。她習慣于每個月在這里寫下自己的生活記錄。幾天前，她點開自己最新一條關于畢業信息的評論，卻意外發現收到了很多其他捐贈人的回復：“畢業快樂，小可愛”“祝前程似錦”……

原來她在對話的，不僅僅是遠方的孩子。溫柔辰感覺，“這是一群你可以相信他們一定善良的人。雖然我們之間的聯系很微弱，但彼此之間感受到了強烈的共鳴。”

這樣的故事不僅僅發生在評論區內，評論區外也有善意的流動。偷魚狗是一個在微博上有著4萬多粉絲的“小V”，自2018 年至今，她已連續捐贈了600多天。她不習慣在公益店評論區留言，但會把每天的捐贈打卡到自己的微博上。

最開始，一些網友會在微博私信里向她了解資金流向，咨詢捐贈方式。后來，有網友直接加她微信，想著“每天都給孩子捐午餐的人應該是好人吧”，他們會向她傾訴煩惱或分享喜悅。有時，甚至有網友直接把錢打到她的賬上，請她幫忙捐贈。

偷魚狗也驚訝于網友對自己的信任，“似乎我成了一個民間大使，大家都很相信我；我又仿佛是一場馬拉松的領跑，帶領著大家跟我一起跑。”

這些文字孩子們會看到嗎

對于公益店評論區的活躍，免費午餐基金會秘書長蘇哲芳是沒有預料到的。她回憶，公益店初創時的評論區，主要是為了解答捐贈者對于資金流向、受捐者情況、項目進展狀況的困惑。后來，陸續有一些捐贈者開始給孩子寫寄語，再下一步，便出現了捐贈者對自己生活故事的“嘮嗑”。

有人會勸小朋友們向上向善：“第二天給你們買午餐了，哥哥今天不太聽話，沒好好學習。昨晚看電視劇看太晚了，叫《隱秘的角落》，講了一群壞孩子的故事，你們不要學哦，咱不求大富大貴，做個善良的好人就夠了。”

有人自詡“好像花4 塊錢，云養了一個弟弟”：“不知道你們在干啥，今天過得開心嗎？有和喜歡的人講話嗎？其實我挺不好意思用‘你們的，一天就4 塊錢，還想和這么多弟弟妹妹說話，臉皮真厚。以后哥哥掙錢了就給你們捐40 的，咱有福同享。有一種云養弟弟妹妹的感覺，還挺開心。以后繼續一起好好生活吧，愛你們。”

評論留言區就像一個公開的大型網絡日記簿，還有人會在上面傾訴自己的小情緒：“最近因為考研忙昏了頭，常常失眠常常夢魘，埋怨自己不夠努力。但是又很幸運，在僅有的一點娛樂時間里遇見了我的小愛豆，他積極努力向上，有著不服輸的拼勁。其實人生只要停止抱怨，直接奔著目標去做事，就會離心中的烏托邦更近一步吧！”

“我們寫的這些文字，孩子們會看到嗎”，是不少捐贈者關心的話題。

蘇哲芳說，團隊志愿者去學校走訪時，并不會刻意給孩子們讀這些愛心日記。“我們不希望給孩子們造成壓力，覺得自己是貧困的受助對象。但我們會告訴孩子，免費午餐來自社會愛心人士的捐贈，不能浪費，遠方的哥哥姐姐希望你們好好吃飯。”

同時，團隊也在嘗試讓捐贈者通過其他方式感受到和孩子的聯結。2018 年，免費午餐開始推廣手寫明信片活動。項目工作人員會邀請有意向和捐贈者們對話的孩子寫下自己想說的話。偷魚狗便收到過孩子寄給自己的明信片。在明信片中，孩子們真誠地表達感激，最后一句話則落在了對捐贈者的期盼上——“請你也要好好吃飯哦！”

（摘自“南都周刊”微信公眾號，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