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
二十幾歲時,心里像有一團火,這火莫名燃燒,使她坐立不安。她開始嘗試戀愛,卻不知道如何在關系里感到自在。那時的愛情,總是大火燎原似的,讓人盲目。
她曾愛著一個人,他是那么有魅力,人人都圍繞在他身旁。對于他的追求,她感到榮幸也覺得不安,但依然很快就陷落了。在他身旁,什么事都新鮮有趣,他是那么無拘無束,天地任他翱翔,可是她越愛越累。因為他越自由,她就越不安,只要他不在眼前,她就覺得惶恐。他會不會在其他地方,也愛著其他人?這份沒來由的猜疑,讓她受傷,也讓他感到拘束。
“愛是什么呢?”她問他。
“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快樂。”他說。
“可是讓你快樂的事,會讓我痛苦,怎么辦?”她說。
“什么事讓你痛苦?”他問。
“你太自由了,讓我不安。好像只有我也不夠,好像什么人都可以讓你快樂。”她說。
“你為什么對自己沒有信心?”他又問。
“我不知道愛是什么,為什么我愛著你,卻無法相信你?”
后來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他果然與其他人有所曖昧。
可是誰又知道,是不是她的預感將他推拒于外,是不是她的猜疑使她變得不再可愛。當戀愛滲入了猜疑,一切都變質了。
她結束與他的關系,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5歲。
她想著,是不是不去愛,就不會受傷。可心里有一團火,她是那么渴望愛情,渴望得心都痛了。愛情是什么呢?
后來她遇見一個人,一個比較老實木訥的人。她心想,這樣的人安全,不會招蜂引蝶。
與老實的他在一起,日子也變得老實了。她心里的火還是噗噗燃燒著,感覺他無法體會。她成為被愛得比較多的人,為什么也沒有變得更快樂?與他在一起,她覺得心虛,就加倍對他好,可是她越是對他好,越覺得自己心里有愧疚,好像她知道愛情是什么,卻故意給他別的東西。
他沒有追究,甚至對于他們的關系有點陶醉。“如果可以這樣跟你一輩子,一定很幸福。”他說。
可是,這段戀愛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愛,她是被排除在外的。
好友說她不知足,這樣有個老實人癡心地愛著,到底有什么不好?
“你到底在追求什么?”朋友問她。
“我想要一段兩個人都在愛里的關系。”她說。她知道自己很任性,她的想法對他不公平,可是愛竟是這么奇怪的事,你越是努力,越表現不了。原來當你被愛時,如果自己并不沉醉其中,也感受不到快樂。
要離開一個愛你的人并不容易,但當你發現這樣做對彼此都好,似乎就可以做到。
他對她說:“你不是不會愛人,是你太害怕受傷了。”他們說好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
她去了一趟國內旅行,搭很遠的火車,走很險的山路,磨破了腳跟。在旅途中她遇見一些人,大家都很年輕,都跟她一樣在尋覓自己。她走著走著,發現心里那團火好像并不是愛欲。
她想起了年少時光,父母離異,爭執著問她要跟誰,吵得涕淚橫流。她想起父母后來分別再婚,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她有兩個家,卻像是沒有家的人。她心里的一團火,是對擁有自己的家庭的想象。
她渴望愛情,因為她以為那樣,就會擁有不會失去的愛。
該想的事情還有很多。有時她走著走著,會突然哭起來。她繼續走,往事漸漸清晰了起來,與家人的疏遠,也是自己懼怕的緣故,她總以為父母親愛后來生的孩子多一點,她總認為自己是那個家庭里不受歡迎的人,她一旦害怕什么,轉身就逃。
旅途上有人對她示好,同行一段,她以為自己很快又會陷入新戀情,但并沒有。她想要跟人交朋友,原來友誼也是她生命中缺少的。因為懼怕失落,學生時代她也沒有太多朋友,所謂的姊妹淘,也就那一人而已。
回到生活里,恢復工作,他來找她了,問她一切好嗎,旅途上遇見了什么人。
他們在一家小店里,她給他看照片,自己曬得好黑,沒有化妝的臉,都是他沒看過的樣子,他說:“你那樣好美,看起來好像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她靜靜地看著他,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似的,她不再努力要對他好,沒有誰愛誰多的包袱,她感覺自己可以坦然面對他。他是木訥了些,卻也沒有想象中乏味,他對她總是真誠的,沒有因為想要討好而顯露出逢迎。
她繼續說著旅途上思考的一切,他問她老家在哪兒,要她說說童年。他們談了很久,該流淚的地方她就流淚,生氣的時候就生氣,她不知道自己以前為什么無法在他面前感到自在,而現在可以了。
“因為已經失去的,不會再傷害到你。”他說。木訥的他,其實是睿智的,她這才想到,因為她不再那么渴望愛情了,她心里的火,不再燒得她疼痛不堪。
把所有話都說完后,她感到無比輕松,她挽著他的手離開那家店,好像這才是第一次約會,她沒有問他還愛不愛她,而是自己心里感覺到一股久違的、陌生的,甚至是初次品嘗到的感情,單純去喜歡一個人,想要對他說話,想要和他一起行走,去某個地方,不去想著誰更愛誰,誰會傷害誰。
“我現在大概知道愛情是怎么回事兒了,”她說,“是一種無畏而可以一起前行的感覺。”
他牽著她的手過馬路,她心里又想起另一句話,等會兒一定要告訴他:“原來是要把心事掏空了,才有辦法裝進另一個人。”
(摘自“ONE·一個”,蘿卜葉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