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麥

我以前覺得結尾是輕輕松松就能寫好的,只要順著寫作線索進行就可以了。可后來發現,有些我覺得很容易結尾的作品,其實作者在寫開頭的時候就已經在“寫”結尾了,結尾不僅體現在文末,還體現在開頭和中間。作者在寫作初期就要對文章內容有大致了解,讓一切事件的發展都指向結尾,這樣才有說服力。
一般來說,故事結尾的方法有七種:和諧結尾、悖論式結尾、夢境結尾、空白結尾、無限循環結尾、啟示結尾和缺失結尾。這些結尾基本都符合一個原則——隱義比說明重要。
結尾不僅代表故事的結束,最好還能隱含一些哲理,給讀者留下一些回味思考的余地。葉圣陶先生說過:“結尾是文章完了的地方,但結尾最忌諱的卻是真的完了。”我們在設置結尾時要想,讀者讀完結尾后會更喜歡這個故事嗎?能讓讀者參與到結尾中,和主角共哀樂嗎?
下面具體講講七種結尾的方法。
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和諧而完整的。這種最常見,也最傳統,中國古典文本常采用。結束時,所有未完成的事都會完成,所有人物的結局都會交代清楚。
和諧結尾符合讀者對了解完整事件的期待。這些事件的發展脈絡就像是人從出生到死亡,從因到果,符合大眾對生活的認知。一般采用和諧結尾的方法可以產生大團圓和災難兩種情況。
大團圓的結尾往往皆大歡喜。以《西游記》為例,結尾時,唐僧師徒四人經歷磨難,取回真經,修成正果。這種結尾方式會讓讀者體會到一種快感。但大多經典故事都不會簡單地選擇以大團圓的方式結尾,因為許多作者認為這樣的結尾會顯得不夠有深度,所以常會選擇和諧結尾方式中的另一種——以災難結尾。
余華的《活著》就是以災難結尾的代表。到結尾時,福貴身邊的親人先后死去。福貴用攢的錢買了一頭老得沒人要的牛,最后和牛相依為命。讀余華的作品,就好像一步步走進冰窖。讀到結尾,完全進入冰窖。災難結尾可能指死亡,包括肉體上的和精神上的死亡,也可能指對生活本身的悲觀態度。
如果要用和諧結尾的方法,要注意故事前后的時間設置和情節變化,保證它們都處在和諧而完整的環境中。
和諧結尾方式,無論結尾是大團圓還是災難,都有很明確的指向性,其前后邏輯是一致的。悖論式結尾則相反,可能會正話反說,話語背后潛藏著更豐富的,甚至與其相反的內容。《白夜行》的結尾是桐原亮司自殺,雪穗頭也沒回地離開。按常理,一個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不惜犧牲自身的人自殺了,雪穗就算對對方沒有愛,也應該有同情心,或者心有愧疚,但東野圭吾寫道:“她一次也沒回頭。”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讓讀者對這個結尾產生了諸多猜測。
如果我們要設置這樣的結尾,就要明白這種表面上反邏輯、反常理的情節其實在深層次上是合乎邏輯的。
讀整個故事就像做一場夢,結尾就是夢醒的時候。當然,夢境結尾并不都是指結尾時主人公發現自己做了一場夢,這種情況只是很少一部分,我們稱之為真實夢境結尾。絕大多數夢境結尾指的是敘述者在回憶或講述完一件事后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稱之為恍然如夢結尾。
真實夢境結尾的例子有《愛麗絲夢游仙境》,它是以愛麗絲離開夢境,回到現實而結束;恍然如夢結尾的例子有杜拉斯的《情人》,故事的結尾是很多年以后,他給她打電話。
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從開始到最后,《情人》的時間都是超前的,作者仿佛是站在現在說著以后的美麗和愛情。結尾好像又把作者、讀者拽入過去的夢境。人生如夢,杜拉斯似乎始終在自己的夢里面徘徊著。
在夢境結尾中,讀者回頭看去,往往會產生一種“夢里不知身是客”的錯覺。若要以這種方式結尾,就需要在寫作時盡量使用詩意的語言,即故事不應只有敘事部分,還要有抒情部分。你可以試著在寫完一個情節后加入一些情感描寫及散文化的描寫。
結尾不是確定的,有很多可能性,要調動讀者自己猜測和想象。《飄》的結尾是,郝思嘉終于意識到自己對瑞德的愛,可瑞德卻已離開,這時郝思嘉腦海里的念頭是:“我明天會想出辦法來重新得到他的。不管怎么說,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作者并沒有設置一個確切的結尾,比如瑞德最后回到了郝思嘉身邊,兩個人過著幸福生活;或者瑞德始終沒有回去,留郝思嘉一個人苦苦等待。作者設置了不確定的結尾。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結果怎樣,誰知道呢?讓讀者燃起主動參與其中的欲望,吸引讀者按照自己的意愿想象一個結尾。
設置空白結尾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在結尾前一定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這件重大的事情讓主人公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在《飄》里,女兒的去世對瑞德的最后離開起了關鍵作用,正因如此,結尾才會留一個未完成的尾巴。所以,在設置這種不確定的結尾時,需要選好關鍵點,我們要想一下,在什么時候戛然而止、拋出問題,才會有更劇烈的沖突和想象空間。
結尾不像結束,更像是一種開始,而且這種開始將會綿延不斷地持續下去。
張愛玲的《金鎖記》的結尾是,七巧躺在煙鋪上,一邊將鐲子一直推到腋下,一邊回憶著自己十八九歲做姑娘時的經歷,那是她的青春年華,后來嫁給了有癆病的二少爺,她被金錢鎖住的一生就開始了。最后,張愛玲徐徐寫道:“七巧的女兒是不難解決她自己的問題的。謠言說她和一個男子在街上一同走,停在攤子跟前,他為她買了一雙吊襪帶。也許她用的是她自己的錢,可是無論如何是由男子的袋里掏出來的。當然這不過是謠言。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結尾的月亮和開始的月亮相呼應,七巧的女兒似乎又會重蹈七巧的覆轍,這哪里是結局,分明是同樣命運的開始。
讀這樣的結尾就像是走迷宮,走了好久,以為到了出口,最后才發現出口也是入口。這種循環結尾的方式會讓讀者跌入一個沒有出口的封閉圓圈,也會讓讀者一直沉浸在故事中,反復思考故事的結束到底有沒有意義。如果要用這種方式結尾,就要特別注意:循環的不僅僅是結尾部分,還有開始、中間部分。
啟示結尾指的是在結尾時,作家現身說法,把內容延伸開,重申作品的意義,讓讀者從作品中得到某種頓悟。比如,《基督山伯爵》的結尾是唐泰斯復仇成功,留下了一封信,信中的最后一句話是:“人類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這五個字里面:等待和希望!”這句話在最后又被重申了一遍。“我的朋友,”瓦朗蒂娜說,“伯爵不是告訴我們,人類的智慧就包含在這五個字里面嗎:‘等待和希望!”這個結尾把簡單的復仇故事進行了升華:不管我們遭遇多少磨難,只要心懷希望,就可以生存下去。啟示結尾最忌說教意味,而且點到為止就好,說多了會索然無味。
直接掐掉結尾,或采用戲謔、抖機靈的方式結束。比如卡爾維諾《寒冬夜行人》的正文一直圍繞一位男讀者讀《寒冬夜行人》這本書展開(有些像“戲中戲”),故事最后是男讀者為了尋找《寒冬夜行人》的結尾來到圖書館,作者詳細描寫了男讀者看到的七個讀者,當男讀者說他為了尋找結尾而來,第七位讀者是這樣回答的:“你以為每一篇小說都必須有個開頭又有個結尾嗎?古時候小說結尾只有兩種:男女主人公經受磨難,要么結為夫妻,要么雙雙死去。一切小說最終的含義都包括這兩個方面:生命在繼續,死亡不可避免。”
卡爾維諾在這里對一般意義上的結尾進行了嘲弄,他又接著寫:“再等一會兒。我這就讀完伊塔洛·卡爾維諾的小說《寒冬夜行人》了。”
所以,結尾到底在哪里呢?故事中套故事,結尾中又是結尾,卡爾維諾的結尾既諷刺了傳統的結尾模式,又將缺失的結尾、不斷尋找的結尾用作真正的結尾。
以上是七種常見的結尾方法。當然,方法遠不止這些。
我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寫作內容和風格選擇合適的結尾方法,在寫作時需要時時心懷結尾,注意將正文的內容、情節、矛盾和沖突都引向結尾。
(摘自《從零開始創意寫作》,人民郵電出版社,黃雞蛋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