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之間見度量

趙宗彪

人的一生，富貴貧賤都有可能出現。一般來說，由貧賤入富貴已是不易，由富貴轉貧賤則更難。驟得富貴者，往往舉止乖張。幾起幾落之人，有的可能會在識得人生的悲歡離合、沉浮窮通之后，變得豁達和善良，也有的則在經歷世態炎涼之后，變得更為冷酷、孤獨和不近人情。從功成名就之后對故人的態度中，大體可以看出一個人的胸襟和氣度。

韓信少時不事生產，常從人寄食，人多厭之。有一階段，在南昌亭長家白吃了幾個月，亭長妻子很不高興。一次故意早早吃了，等韓信去時，已沒有飯，韓信很氣憤，從此不去了。后來一個洗衣婦看韓信可憐，給他白吃了幾十天。韓信說：“我今后一定重重報答你。”洗衣婦怒道：“大丈夫自己找不著飯吃，我看你可憐才施舍，難道我指望你報答嗎？”淮陰惡少也欺侮韓信，說：“他雖然長得高大，好帶刀劍，但是個膽小鬼。”他們一起侮辱韓信：“你如果不怕死，用劍刺我，怕死，從我胯下鉆過去。”韓信最后選擇從惡少胯下爬了過去。

后來，韓信發達了，被封楚王，他賞了洗衣婦千金。而只給那位南昌亭長一百文錢，并說：“你是一個小人，做好事不會堅持到底。”又召來了侮辱自己的惡少，讓他當了中尉，負責巡城捕盜。韓信對部下說：“他是壯士。當時他侮辱我，我怎不想殺他？殺他沒名氣，忍受了，所以才成就了今天。”

韓信是秦末漢初的天才軍事家，但在待人接物上，我覺得他有諸多不足稱道處，在對待南昌亭長上就有點小孩子氣。你得意之后，忘了他倒也罷了，但偏要專門尋他羞辱一番。人家給你白吃了幾個月，還被罵作小人，實為不該。

李廣是一代名將， 在抵御匈奴的戰爭中， 屢建奇功， 人稱“飛將軍”。他因罪被革職為平民。有一次晚上出去飲酒，回來時經過霸陵亭，霸陵尉喝醉了酒，呵斥李廣，不讓他通過。李廣的隨從說：“這是舊任李將軍。”霸陵尉說：“現任的將軍尚且不得夜行，何況是舊任的！”勒令李廣住在驛亭中。不久，匈奴犯邊，漢武帝重新起用李廣，派他任右北平太守。李廣馬上征召霸陵尉一起去前線，到了部隊就斬了他。李廣是員虎將，但在這里，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霸陵尉禁止夜行，也是忠于職守的行為，李廣怎能濫殺無辜？李廣一生戰功赫赫，一心想封侯，但至死沒有如愿。他連霸陵尉都殺，恐怕與他有小過節的人也都不會放過，如此小肚雞腸，不得封侯，不亦宜乎？

蘇秦是戰國時的著名策士，憑三寸不爛之舌，聯合六國西抗強秦，身佩六國相印。當年他困厄之時，兄弟嫂妹妻妾皆笑之，顯達之后，他們又一反故態，極盡恭順之能事。蘇秦笑問其嫂：“為什么前倨而后恭？”嫂答：“因為你現在地位高錢財多！”蘇秦感嘆道：“ 同樣是我一個蘇秦，富貴了親友敬畏我，貧賤了親友輕慢我，更何況別的人。假如我當年有兩頃良田，我就不會發憤，也不會佩六國相印了。”于是他散千金給自己的親友。凡是以前給了他幫助的，也都一一報答。其中一個人沒有得到好處，就找蘇秦問話，蘇秦說：“不是我忘了你。當年你和我一起去燕國，在易水邊你再三要離開我，那個時候，我處境十分困難，非常希望得到你的支持。所以，我遲點報答你。”

以蘇秦之智，不會不知人性，但他一笑置之。

以德報德易，以德報怨難。在這點上，蘇秦有氣度，有胸襟，也很高明。

（摘自2020 年7 月2 日《今晚報》，洪鐘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