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截癱后，她成了時尚博主

余數

生命的疼

醒來的時候，視野一片慘白，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模糊覺察到，一側是數字跳動的生命監護儀器，另一側，數條管線正將鮮紅和透明的液體輸入她的體內。璐英流的第二次生命就是這樣開始的。上一段記憶是坐車去首都機場，即將開始去往新加坡的旅行。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令她4節頸椎粉碎性骨折。

9天后，母親王文馨（化名）簽下第一份手術同意書。璐英流一共進了3次ICU，接受5次手術。在她失去的諸多平凡事物中，有一項是痛覺。醫生進行一系列有創治療時，也不需要麻醉她。護士遞過來一杯水，璐英流下意識地抬手去接，杯子卻從她無力握緊的手指間墜落，水和眼淚一起迸灑。

白天，璐英流躺在床上看窗外的云，從這里飄到那里。夜里，呼吸機工作的聲音格外清晰，她漸漸習慣了，有時候，盯著墻上的鐘表熬到天亮，又盼著新的一天快點過去。“我想過很多次，死了算了。”璐英流回憶，“但我又忍不住想，萬一撐過明天的治療，我又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呢？”

為了康復，她住過3家醫院，像嬰兒一樣學翻身、吃飯、站立，像孩童一樣練習寫字。右手大拇指外翻，拿不住筆，她就用左手寫。終于，痛覺回來了。那是脊髓損傷病人特有的神經痛。疼痛在她的身體里游竄，神出鬼沒，可能在任何時刻出現。

2018年，她開始在小紅書上發布筆記。命運急轉，她萌生了強烈的表達欲望。

坐在輪椅上，她花了整整4小時，用語音輸入和一根手指頭，記錄了自己的經歷，向網友們介紹什么是脊髓損傷及它的嚴重性，并提醒大家在生活中規避潛在的風險。

發出這些后，璐英流的主頁涌入數百條陌生人的評論。她一條條看完，才知道世界上有許多和自己一樣的人，帶著疼痛活著。

璐英流哭著笑著抱怨著，逼迫自己學習與疼痛相處，想各種辦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還活著。”她提醒自己。

粉黛

住在醫院的時候，璐英流也很關心自己的儀表，醫院里總有人叫她“小帥哥”。“是小美女！”母親急著替她辯解，“只是剪了頭發。”

她知道女兒愛美。癱瘓不能阻止璐英流向生活把這些美討回來。她讓護工阿姨給她涂口紅，然后照著鏡子得意地說：“哎呀，我還是這么美美的！”她出門，包里永遠有三支口紅，輪椅的替換輪胎，一對粉紅色、一對粉藍色，方便搭配她不同色系的衣服。

有一次，她坐在輪椅上被護工推著去理發。理發師一番推銷，她臨時決定染發。4小時過后，頂著一頭金發的璐英流很生氣，“和圖片色差太大。”第二天她去重染了一次。

痛苦的時候，璐英流對父母暴哭，聲嘶力竭：“不活了，為什么當初要救我？”哭完了，她洗干凈臉，認真涂個眼霜消腫。

經過無數次練習，她終于能把眼線筆夾在指尖，畫出流暢貼合上眼瞼的眼線。后來，她還學會在家染發，先是青木亞麻灰色，后來換了橘色和玫瑰金色。她堅持出門前花一小時打扮，反復搭配衣著，希望保持這些普通女孩的快樂。

璐英流在網上介紹輪椅女孩的變美經驗：裙子要選寬松的，這樣就能蓋住無力的雙腿和松弛的腹部。因為推輪椅，手臂練得比小腿還粗，那就用泡泡袖遮住。

她也和其他美妝博主一樣拍口紅試色。一段一分鐘不到的視頻，她要用幾小時拍攝。

“如果口紅足夠鮮艷，連咽喉處的疤也不再顯眼。”這是璐英流切身試驗過的修飾技巧。

父母子女一場

璐英流車禍后第9天才與父母見上面。重逢第一眼，她注意到母親為了方便照顧她，長發剪短了，也全白了。璐英流心情復雜：“她是個很愛漂亮的媽媽。”

手術后，她有太多話想對父母說，但喉嚨只能發出嘶嘶聲。一家人試圖交流，通過手機打字、紙上寫字，都不行，璐英流的手指太虛弱了。最后一家三口達成一致，父母問璐英流話，璐英流用眨眼回答，眨一下表示“是”，閉眼表示“不是”。每次眨眼，她的淚水就流下來。

王文馨則一邊哭一邊拼命地忍，她怕影響女兒的情緒。

在母親心中，璐英流不是“戀家”的女兒，大學畢業后，非要去北京找工作，最后去了一家留學服務機構。沒過多久，她又待不住了，琢磨著去加拿大讀個博士學位。

王文馨一度反對女兒去北京，聽說她又想去海外深造，更是不同意。可念叨歸念叨，她從來沒有阻撓過女兒的行動。

但命運讓這個拴不住的小女兒徹底留在了他們身邊。璐英流出院后，回到了家里，母親照顧她的一切日常起居，包括夜里幫女兒去廁所。父親下班回來幫她抬腿、站立、洗腳。

“最難熬的時候，就是因為他們我才想努力撐著，心里又對他們好愧疚。”璐英流說。

如今，璐英流的喉嚨能正常發聲已快三年了，曾經的傷口變成了一個疤。她和母親的相處模式是相互吐槽，母親笑著抱怨她的快遞太多，房間太亂，打扮太花時間，而璐英流則笑著回擊，不時撒嬌。

王文馨也開始在網上默默關注女兒的動態。“你喜歡什么就去做吧，媽媽都支持你。”有一天，她突然宣布了這個決定。

人間真好玩

兩年前，璐英流到北京工作后，第一個國慶長假，她帶母親去潿洲島玩。第二次同游已是兩年后，她坐著輪椅，和爸爸媽媽在日本的櫻樹下拍照，將仔細挑選過濾鏡的圖片發在網上。

訂購機票、酒店，規劃行程都由璐英流完成。旅途中，她熟練使用英語解決各種問題。“其實是璐璐帶著我們玩。”母親驕傲地說。

璐英流的故事打動了很多人，她還被邀請到“小紅書日”做了演講。那天璐英流特意穿了亮片裙，搭配亮閃閃的眼妝，安靜的雙腳套著帶水鉆的平底鞋。和到場的其他視頻創作者交流，她心底慢慢涌現做全職創作者的小愿望。

她只是個普通女孩子。突逢大變，她形容自己：“每天都在與命運抗爭，每周都會有絕望時刻……我能做到的便是調整心態，重拾自己內心向上的力量。這個過程必然是漫長的，它可能會花上我一輩子，但是我想去相信。”

她相信——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

（摘自“真實故事計劃”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