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嶼
愛情的每一刻,都有生活的煙火氣。最美的瞬間往往不是表演,而是普通的尋常,就像賈寶玉對林黛玉最動人的表白,也不過是一句簡簡單單的“你放心”。
1938 年,攜妻子凱瑟琳從紐約移居緬因州北布魯克林農場的作家E.B. 懷特,曾這樣描述夫婦二人的日常:“我們在車庫里用繩索掛起豬排,閣樓里有蘋果,地窖里放著短褲睡衣和恒溫器,還有一棵云杉樹等著我去砍伐。”
沒有所謂波瀾壯闊, 這對夫妻退居一隅,在彼此給予的陪伴中自得其樂。“和你慢慢變老”是最直白也最浪漫的告白。1977年凱瑟琳因心力衰竭去世,懷特說自己已“身處地獄邊緣”。
懷特夫婦的故事,也許剛好證明了一句話:“愛情,如果不落實到穿衣、吃飯、數錢、睡覺這些實實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長地久的。”因為檢驗愛情的,從不是頃刻間的怦然心動,而是日復一日的相知相守。
而幾乎所有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也不過是一次次演繹“最美不過尋常”的人間情事。
與吳文藻牽手半個世紀的冰心曾說:“婚姻是靈肉結合的愛情的開始,正是因為所有與肉身相關的事情,柴米油鹽,都要在婚姻中出現,使得很多耽溺于耳鬢廝磨、花前月下的戀人無法接受婚姻中的這些瑣碎。但是,這就是生活。”
在冰心看來,自己是凡人,“我只求凡人的幸福”。而凡人的幸福,有時簡單到二人“終日隔桌相望,他寫他的,我寫我的,熟人和學生來了,也就坐在我們中間說說笑笑”。
一張書桌,同樣見證了蕭乾與文潔若的愛情。兩位老人合力翻譯《尤利西斯》時,蕭乾已經八十多歲,文潔若也年近七十。那時兩人的分工是文潔若“打頭陣”,翻譯初稿,然后給蕭乾潤色,做文學上的加工。蕭乾曾經說:“如果有人問我,人到老年,夫妻怎樣才可以增厚感情,我會毫不猶豫地建議說,共同干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搬個花盆也好, 一、二、三,兩人一起使力氣,等到干成了,就會情不自禁地感到由衷的欣喜。”

清華校長梅貽琦的愛情故事同樣動人。梅貽琦一世清貧,以致生活難以為繼。妻子韓詠華不離不棄,還主動為他解憂,到街上擺攤貼補家用。在《西南聯大的愛情往事》一書作者嵐楓看來,梅貽琦與韓詠華在窮困歲月中的真摯情感,恰如“一年清致雪霜中”。“在最艱難的歲月里,下班回家的他看著正在院中嬉戲的孩子們安靜地微笑。那時,她正在廚房的窗下準備晚餐,米飯熟了,水汽蒸騰,透過冉冉的白霧,她看到他臉上淡淡的笑容。他的笑在昆明城無邊的暮色中顯得溫暖無比。”
同樣帶著暖意的,還有王世襄送給袁荃猷的表白信物——一盆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太平花。此后王世襄遠行,袁荃猷日日給花澆水,同時寄去一封短信,說花活得很好,“但愿生活也能像這太平花”。多年后,袁荃猷去世。王世襄把妻子的東西都拍賣了,唯獨留下一個他與她一起買菜的提筐。他說,等自己百年后,請人把提筐放在墓里,就像他們兩個人一起拎著提筐去買菜。
哪怕是被人稱作神仙眷侶的史鐵生與陳希米,也會面對生活的各種細枝末節。友人趙為民曾撰文回憶,史鐵生在世時,宛如“史辦主任”的陳希米會為丈夫隨時遞上藥片,此外還要捏腿、繳費、蓋章、接電話…… 處理一切他做不到的煩心瑣事。作家皮皮則說:“他們在一起讀尼采、一起吃飯, 他們在一起交流《理智設計論》,他們一同去醫院透析……一切都像繩子一樣編織起來。”
是啊, 柴米夫妻哪有那么多驚天動地。大多數人不過是在一茶一盞、一飯一蔬間,與另一個人共同體會世間美好,抵御世間灰暗。
好的愛情是愛一個人的全部。愛他的善良、能干、意氣風發,也愛他的失落、頹敗、白發蒼蒼。
(摘自《新周刊》2020 年第3 期,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