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青

北京的天橋,聞名國內外。因此,講述天橋故事的書也特別多,今天人們口中的“老天橋”,其實是1911年以后才誕生的城市空間……
將過去投射到未來
在明清兩代,天橋是官宦文人清談雅聚的所在,是都市中一處鄉間修養的勝地。而對于當時大多數北京的普通百姓來說,天橋其實卻連“北京的一部分”都很難算得上,因為他們幾乎從來不去那里。只是到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逛天橋”才逐漸成為很多北京居民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以至于在當時出版的旅游雜志上,天橋有時會和古塔、宮殿、新開放的公園一起被列為著名景點。
天橋的興起和發展,與清王朝的覆滅和民國北京空間規劃的變化緊密相關。天橋成為商業區始于晚清新政,而后在建設民國新北京的過程中,天橋成為新的、生機勃勃的商業娛樂中心。在民國時期新的市場等級體系中,大多數舊市場的地位都下降了。清代北京的六大繁榮商業區地安門、東四、西單、花市、菜市口和前門,清朝被推翻之后,全部衰敗了下去。于是當天橋開放成商業區時,來自全北京的地攤買賣和街頭娛樂自然都漸漸“群趨于天橋之一隅”。當時的天橋,是政府重新安置有礙新北京建設的人的地方。目的則是要將天橋變成一個上等的休閑中心。
但是,往往事與愿違。京津線的馬家堡車站和京漢路的盧溝橋車站均位于天橋以南。1900年,火車站移到天壇、前門、永定門。1906年,清政府重修了從正陽門到永定門的公路。1912年,由于市政道路工程,廠甸集市搬到了香廠新修整的場地,毗鄰的天橋就此吸引了更多的商家。1926年,內務部決定拆除先農壇外墻,先農商場、惠元商場、天豐舒暢、城南市場、西市場等相繼在這里開張。隨著天橋商業的日見興隆,加上有軌電車總站也設在這里,交通日益便捷,天橋成了全北京的市場。在一些上流階層的人看來,天橋開始由“雅”轉“俗”了。
歌舞升平天橋樂
1912年,天橋頭一次有了歌舞臺、燕舞臺、樂舞臺三個戲園。1913年,在華嚴路和萬明路交叉路口建立起了新世界游藝場。1917年,在天壇北面建造城南游樂園;外五區署在新世界東邊修建一座“四面鐘”;在先農壇東北角修建水心亭公園;政府將先農壇更名為城南公園。為了整頓市容,政府在大多數城區都取締了雜耍表演,吃這碗飯的人便逐漸聚集到了天橋。
根據1930年《北平日報》統計,民國最初的19年間天橋地區有300余家注冊的店鋪,行業包括二手服裝店、綢緞莊、飯館、茶舍、酒鋪、茶店、小吃店、洋貨行、煙草行、鐘表行、西裝店、雜貨店、木器行、刷子店、煤鋪、藥店、鳥籠店、帽子店、照相館等。還有當鋪、貨棧、箱包店、軍裝店、牙科診所、鴉片煙館、妓院等。在這些店鋪間,熙熙攘攘地聚集著從民間曲藝到電影、西洋景等20余種室內外娛樂項目,說唱、評書、相聲、把式、摔跤、魔術,乃至春宮畫,一應俱全。在城南游樂園和新世界游藝場,還有模仿上海大世界的新式娛樂。
天橋舊貨市場既是新生力量的產物,同時又是由來自過去的要素聚合而成的。那些創造新秩序時被丟棄到這里的東西重獲生命,那些舊的力量在新的空間中釋放出來,又創造出新的機構和社區,這就是它稱作“回收——再生”的歷史過程。那些被拋棄的東西積累混合起來以后,又勢不可擋地反彈回生活,甚至還生發出誘人的魅力。具體而言,充斥天橋的二手舊貨和五花八門的民間娛樂表演,正是它令人興奮的原因。而新世界游藝場和城南游樂園這些旨在吸引更多北京市民的新興娛樂項目,卻因為脫離了當時北京市民的消費能力和消費習慣,最終告敗。
因此,天橋的故事,并不是一個線性發展、新舊交替的簡單歷史。總體來看,天橋比其他的商業區都更好地滿足了城市貧民的經濟需求,同時還營造出一種能夠和廟會相似的節慶氣氛,而上流階層的人們也能在那里淘到有年代的物件,思古懷舊。也就是說,天橋的活力和重要性,源自它在北京大部分人日常生活中的中心地位,源自它身上寄托著的濃濃鄉情。
每個人心中不同的天橋
關于“老天橋”,社會評價歷來不一。 董玥說:“老舍是在天橋街頭涌動的百姓人潮中,看北京這座城市的。”而在一些“老北京人”口中,則一直有“南貧北賤”的說法,即天橋所在地塊與德勝門內外地區,均為下九流居住之處。
原北京燕山出版社總編輯、著名文史專家趙珩,曾經在《百年舊痕》中以演藝界為例指出,在北京,以珠市口大街為界線,街南街北(也稱“道南”“道北”)是一個分水嶺。從街南能到街北的演員幾乎沒有,但是從街北淪落到街南卻是有的,因此街南一向被視為下等演出區域。街南街北的分隔直到50年代初也是如此。能從街南上升到街北的,唯一的一個例外,就是評劇演員新鳳霞了。他講到,當時像謙祥益、瑞蚨祥、便宜坊這樣有身份的老字號鋪子,招伙計簽鋪保的時候都有一條——不許到街南去看戲,認為去南城看戲,伙計會學壞了甘居下流。
看著這些有著不同故事的天橋,令人不禁想起了著名的“輝格史學”。蔡輝在《簡史,不簡單》一文中說:所謂“輝格史學”(Whig History),即“歷史的輝格解釋”。輝格黨是19世紀初英國的一個組織,其中的學者常從歷史中找根據,以為自己的政見辯護。“輝格史學”有兩大特色:一是將現有的一切視為最正確的,是“歷史必然”的產物;二是截取材料,編造歷史發展規律,以此推斷未來“必然”會如何如何。
邵建斌在《歷史研究的溫情與敬意》一文中講到:今人回顧歷史,往往是自然而然地以自己所處的時代和心理來體察過去,當下環境就“隨風潛入夜”般地替換了歷史環境,難免出現偏差或錯誤。民國年間再版的有關北京的地方志、文人筆記等明清時期作品,提示著這個城市的歷史,但是同時也重塑了這個城市的歷史。
所以,俞曉群在《可愛的文化人》中提出:我們的歷史研究,要撇開現在的知識背景,以我們所要研究的那個歷史時期的文化作為背景,進行有機的研究,達到尊重傳統、真實再現歷史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