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

距離2020年高考還剩100多天,高三學生正處于沖刺階段,推遲返校的現狀,讓這一群奔跑者陡然失速。好在許多學校開啟網絡授課,考生們居家學習,以自制力克服惶然。在命運關鍵的路口,這屆考生尤其是武漢的考生,有著怎樣的急和盼?
何逸瀟 華中師大一附中 理科生
2019年12月初,班里同學就討論過武漢市出現的不明肺炎,我關注幾天后發現沒有新消息,就沒多在意。
今年1月16?17日,期末考試,社會上又陸續有關于疫情的新聞傳出來。那段時間我有點感冒,考完試后,發現自己發燒了。
18日,我爸來武漢出差,順路來學校接我。我家在孝感漢川,爸爸擔心我留在武漢不安全,決定提前帶我回家。
一路上我很不舒服,再加上很久沒坐車,有點想吐。晚上9點左右,爸爸帶我到了漢川的醫院。醫生讓我查了血,排除了病毒性感冒,沒有開藥就讓我回家了。回家后,眼見新聞上的確診人數逐漸增多,我感到非常后怕,晚上睡覺時,斷斷續續地做噩夢,夢見自己得了肺炎,半夜驚醒。
春節期間,當得知無法返校,改為網上上課后,所有同學都很苦惱,因為大部分復習資料都留在學校。我的各科筆記也放在學校了,里面有我從高一以來整理的知識點和錯題,而我習慣在每次考試前復習一遍筆記。
現在打印卷子都得自己完成。我們家有打印機,我會把卷子打出來做。家里如果沒有打印機,就只能一邊看電腦上的資料一邊做題,會更麻煩。我知道全國在網絡上上課的同齡人越來越多,我想,如果有人回了老家,或家里本來就沒有網絡或電腦,會更影響學習效率吧。
距離高考還有100來天,本來這個時候,我應該每天學學學,但待在家里總會控制不住地玩一玩手機,想放松一下。
我很喜歡上海,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復旦或交大,想學與生物相關的專業。我對各種動植物都非常感興趣,而且,從另外一個角度說,保護生物就是在保護人,比如這次的蝙蝠。
野生動物可能攜帶病毒,不過通常來說,傳染給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每天都有人吃野生動物,無數個偶然積累下來,這些病毒進入人類社會就是必然。17年過去了,大家還是沒有吸取當年“非典”的教訓。
我喜歡在視頻網站看博主們制作的科普視頻。看過一個視頻,非洲有一個公益組織專門保護穿山甲,在那里,人和穿山甲的關系就好像我們與貓狗一樣,都是朋友。在中國,穿山甲還在被當作食材和藥材。穿山甲已經瀕臨滅絕,我覺得很可惜。等自己以后更有能力了,我也想制作一些科普視頻,呼吁公眾保護動物。
向 斜 華中師大一附中 文科生
1月20日,我在午休時刷微博,看見熱搜上出現了“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新增死亡1例”“武漢新增17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病例”。下午回學校時,班上有三分之一的同學戴上了口罩。
下午第二節課,我們在上地理課。課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推門進來,通知我們:由于武漢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接到教育局要求,提前放假,這節課結束后就放學回家,家在其他省市的住宿生最多再住一晚上。
提前放假,我既開心又忐忑。那時,我們都還比較樂觀,同學開玩笑說:“萬一疫情嚴重,我們就不用按時返校了。”回家時,我只帶走了寫寒假作業要用的書,誰也沒預料到短時期內會回不了學校。
1月22日,我爸爸從重慶回家來過年,路過漢口。夜里,我聽見他咳嗽的聲音,特別害怕。我希望爸爸趕緊去醫院檢查一下,但媽媽說這時候去醫院反而會交叉感染。為此我們還發生了爭執,幸好后來爸爸沒事。
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看微博。有些人在網上對武漢人開地圖炮,“自私”“喪尸”“管不住嘴”的說法不絕于耳,我看到都會忍不住懟回去。用個別人的行為評判一個群體,以偏概全,實在令人氣憤。
直播授課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我們數學老師被困在鄉下,他迫不得已蹭隔壁Wi-Fi開直播,講課時那邊總傳來陣陣雞鳴;隔壁班的政治老師,通過抽獎平臺點名回答問題,結果抽中了他自己;歷史老師兼班主任在群里發通知時喊我們“眾愛卿”,還告誡我們:“庚子年科舉誰能最終勝出,主要看誰的自律能力!”我們歡快地回復他:“諾。”
還有一天,我私信問地理老師:“為什么綠皮車不改成流線車頭?”她回復讓我去問物理老師,發了三個齜牙的表情,這和她平日里和藹、穩重、端莊的形象簡直是巨大的反差。
目前,我每天早上8點起,凌晨一兩點睡,每天做兩套試卷,一套數學、一套英語,還練習文綜的選擇題。我減少了關注社會新聞,感到著急的時候,我會通過寫卷子來讓自己恢復平靜。多數同學都沒把書和復習資料帶回來,所以,老師把電子版發到了班級群里。我平時喜歡畫畫,買了數位板,這次就直接用數位板在電腦上寫卷子。但每天對著屏幕學習,眼睛特別難受。
這段時間,我有許多同學表露出以后想考公務員的想法。也許是因為想要自己的聲音不被忽視吧,他們想改變社會,不止于在網絡上“無能狂怒”。我很敬佩他們,可我覺得,在網絡上表達觀點也是一種參與社會進程的方式。
張樂樂 武漢四中 藝考生
我特別想回去上學,希望我們可以盡快重返課堂。
湖北省使用的是高考全國一卷。明年,全國卷將推行“3+2+1”模式。這意味著,我們是高考改革中最后一屆文理分科的高考生,復讀的退路較少。為此,班上大部分的同學都非常著急,我們特別看重每一次的模擬考試成績,成績不好的時候突然就會焦慮,嚴重的時候還會哭。我們武漢的考生,在高考前還趕上了停課,命途多舛。
1月20日晚上8點半,我們正在上晚自習,突然老師進來通知提前放假。他沒有特別說明緣故,但同學們都心知肚明。那段時間感染人數大幅度增長,情況越來越嚴峻,已經有其他學校提前放假了。
回家后,我們在班級群轉一些相關信息。同校有位同學,家里的老人染病了,聯系不到床位,自己在家隔離。他在空間和微博上發了求助信息,很多同學幫他轉發。
2月1日,學校通知,返校授課改為網上開課,每科老師都建了自己的學科QQ群,各自布置學習任務。這幾天下來,我覺得,直播上課的效果比在學校差很多。家里太舒適,誘惑太多,我不是特別自覺自律,最近連生活作息都很混亂。另外,老師和同學的溝通也不方便,有些問題通過打字很難講清楚,老師答疑時效率比較低。
去年11月28日,我結束了25天的藝考集訓,12月19日,又去參加了湖北省統考,今年1月15日,我去長沙考點參加了浙江傳媒學院的校招初試。藝考成績我還算滿意,本來我打算利用接下來的時間在學校好好補一補因為參加藝考落下的文化課,特別是數學——我的“致命弱點”。我基礎薄弱,本來計劃2月參加完藝考復試后,3月開始找老師一對一補習,一星期補兩次。可現在,只能等特殊時期過去之后再找了。
李曉文 武漢洪山中學 理科生
上高三后,我查了醫學院的分數線,發現如果自己不更加努力,很可能考不上醫學院。如果我以后不能學醫,這輩子一定會后悔。所以,我花在學習上的時間更多了。面對難題一定要弄明白,我害怕因為一知半解在高考時丟分。
我上小學五年級的那年,有天晚上,爸爸出差了,媽媽身體突然不適,心悸、頭暈,走不了路。我被嚇住了。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至今都記得自己當時有多害怕,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親人可能會突然離開。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告訴我們只是血鉀過低,我這才放下心來。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當時懂醫學,也許可以幫得上媽媽,自己也不會那么無助和恐懼。
上初中時,我喜歡韓國演員李鐘碩,因為他看了韓劇《Doctor異鄉人》。他在其中飾演一位具有超能力的心臟外科醫生,救人于生死一線,特別帥氣。漸漸地,我被醫生這個職業迷住了,接下來,我找了許多醫療相關的影視劇來看,先是從那些比較理想化、具有浪漫色彩的職場劇看起,比如《非自然死亡》《實習醫生格蕾》,后來是更加寫實的醫療紀錄片,如《人間世》《中國醫生》。
我慢慢了解到,醫生不僅有光鮮的一面,也會有無能為力的一面。很多時候,醫生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得知我要學醫,雖然媽媽表達過擔心,朋友們也勸阻過我,但是這些都沒有打消我學醫的念頭。
今年改為網上開課,在家學習的方式更適合我。我有點偏科,數學不太好,在學校,一切時間都安排好了,什么課干什么事,有時候我想利用語文和英語的時間寫數學,總被老師說。
在家里,我可以按自己的學習情況分配時間。比如,在自己精神狀態最好的早上寫數學卷子,等放松的時間再背文科。
我在網上看到一則視頻,有人問一位退休醫生:“年紀那么大了,為什么還自愿上一線,不怕被感染嗎?”她回答說:“作為醫學的戰士,死在戰場上,是死得其所。”我被這句話感動哭了。
無論是楊文醫生、陶勇醫生還是李文亮醫生,我相信他們的遭遇是每一位醫生都可能會面臨的風險;他們展現出的仁心、純粹,我相信這是醫學行業的共同追求。眼科醫生陶勇在被刺傷前發過一條微博,引用了特魯多醫生的墓志銘:“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我希望自己能考上南方醫科大學,以后像他一樣,成為一名可以給予病人關懷的醫生。
感覺累的時候,我會刷一刷微博。看到全國各地的醫生紛紛前來支援武漢,我就重新獲得了學習的動力。網絡上,越來越多的人關注醫生的遭遇,為他們發聲,我仿佛看見了火光。
(文中學生均為化名)(摘自“真實故事計劃”微信公眾號,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