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裕河，把心里的歡喜交給滿天繁星（組詩）

嘉陽拉姆

傍晚

一個有雨的傍晚

倦鳥歸來，山林起霧

雨滴和落葉，同時投向大地

炊煙，火塘

久長的傍晚

我們對坐著，未曾開口

火苗照著你的側臉，我不時偷看

屋外的雨下著

屋里的火燒著

我們靜靜聽著

柴火被點燃的聲音

靜靜聽著萬物

被滋潤的聲音

眼神碰撞，一切臺詞

似乎已經交換過了

一朵白茶花

那白

是清苦的葉子開出來的精靈

有一個個黎明閃爍的影子

那白從雨水里來

從層云的深處

我想回到一滴雨露的顫栗與冒險中去

把陽光、空氣、半山的云霧，以及

無數細碎的綠葉，拌勻，拌出香甜

影 子

我落在潭底的倒影，微笑著

風拂一拂，水就向前一步

它把我的影子，也向前挪著

陽光從樹縫灑下，輕擁住我

這幽靜的深谷啊，包裹著我

那影子與影子，忘情的對話

太陽從肩頭落下，滑進潭里

把水草、青苔、石頭，各撫摸了一遍

把我們的影子也撫摸了一遍

福口茶舍

茶舍后院養著八個孩子：

福德、福祿、福壽、福禧

福星、福相、福居、福報

太陽出來，主人曬辣椒蘑菇野山菌

自己種豌豆玉米白菜

也種茶采茶摘茶花

他們炒菜很簡單：花椒、鹽

沒有雞精、味精、五香粉

也不講情話。貓狗都很清閑

太陽一點點落山，云影斑駁

八個孩子嬉戲山水，不著急回家

我坐在院中，突然渴望，在此老去

守一方小院，守著初心

命中留過的人，我都畫在石頭上

經歷的苦難，全丟進溪水里

心里生出的歡喜，交給滿天繁星

如果有人來訪，愛人煮肉我烹茶

談天說地，聽風看云

再對他們，喚出八個孩子的名字

藤纏樹

那些藤蔓

肆意，自由，隨心所欲

并不一直順一棵樹攀爬

倘若人這一生，總能善始善終

是極好的修為，然

多數人卻是不能的，我自問

又無奈地搖頭

藤蔓在我看不見時

又繞到另一棵樹上

我不知道它內心延展的秘密

正如它未曾察覺，我眼角流露的竊喜

為了證明我不是藤蔓

走走停停的這一路

我總站成樹的形狀

留宿裕河客棧

夜里的裕河那么靜

客棧還未滿員，路燈亮著

同行的人們各自睡去

秋蟲鳴叫，星辰閃爍

推開窗，撞見忽近忽遠的夜空

月亮彎曲著，依舊很亮

清輝那么遠

卻總灑下幾束，在我的身上

抬起頭，它就輕吻我眉眼

伸出手，它又輕撫我指尖

這靜默的亮光

我卻總是捉不住

起 霧

要離開時，裕河正在起霧

霧很快變成云，變成雨

不能再走近了，就此停住

鳥兒小心翼翼，說著耳語

我的衣襟沾滿了濃郁的濕潤

一再揮別

向云煙深處，向岔路口

霧，遮蓋著秋天，遮蓋著群山

又一再地，彌漫

煙 花

火車在蘭渝鐵路，咣當哐當

夜空掛上了黑色的簾帳

向外張望：村莊寂靜，鄉道安寧

忽地，黑暗里濺起一片煙花，歡愉繽紛

誰在初冬的夜里喜悅著？

一定有人舉著月亮般的眼睛在微笑

一定有人揣著太陽般的溫暖在祝福

火焰跳著舞，燒出一些回憶

有一個冬天，我也放過煙花

火焰閃耀時，有人身后淺笑

火焰死去時，有人悄悄，伸出手來

可是誰不知道啊，煙花易逝

你瞧，瞬間的歡愉已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