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新
一九七七年,我有了第一個食堂,準確地說是我們的食堂。十六歲的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在城伍河中小學做代課老師。
那是一個長陽西南邊界的學校,翻過一座山,就是五峰縣的白鹿莊,可謂是一腳踏兩縣的地界兒,沒有公路,沒有電燈,偏遠而閉塞。
學校不大,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一,用當年官方的話說叫戴帽子的小學。六個班,大多都是走讀生。學生老師的食堂在一間教室后面,中間沒有隔板,三面的門,四通八達。
學生的飯都是自家帶的,用一個大甕甑層層疊疊碼上來,架上柴火蒸得大氣騰騰,學生的飯碗都是搪瓷的,隔一層加一個木格斷開,紅薯洋芋、包谷麥面、生的熟的各種氣味混在一起,那時沒有鋁皮盒,所以每到中午開飯的時候,最下面兩層的飯碗里常常是青一道黃一道,說不清是泛起的甑腳水還是上層滴下的蒸汽水,稀糊糊的,不好看,也不好吃,但那樣的條件學生都習慣,所以干也好稀也好,站隊,拿飯,開開心心地吃完了又上課。
老師的食堂稍微好一點,大師傅可以炒個白菜或是青椒豆豉,黃澄澄的苞谷飯加懶豆腐,用土家人的話說,面飯懶豆腐,草鞋家織布,那是上了書的,何況學校還有塊校田,茄子辣椒南瓜豌豆并不缺少,有時十天半月還可以憑票在食品公司買點豬肉打打牙祭,吃頓葷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供銷社背腳(土家人用背架專門給人背東西稱為背腳佬)的背著一簍雞蛋下窩坑子的石板路,腳下一滑,雖然拚盡全力相救,雞蛋還是摔碎了一大半。學校的呂邦家老師是事務長,他得知這個信息之后,立即拿著幾個盆子就往供銷社跑,當我們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笑嘻嘻地把兩大盆雞蛋湯買回來了。
二角錢一斤,還不要票,哈哈,發財了,呂老師說。記得我的月工資是二十元,二角錢一斤的雞蛋湯,算算,真是賺大發了,二塊錢居然可以買到十斤蛋湯,原來七角錢一斤的雞蛋搖身一變成了兩角錢的蛋湯,誰說沒賺呢?那段日子,我們上頓下頓都是吃的雞蛋。
呂老師有一手好廚藝,他把雞蛋變著花樣做,打雞蛋湯,煎雞蛋皮,蒸雞蛋糕,實在不行就煮薄荷蛋、石磙蛋(土家人稱茶葉蛋為石磙蛋,實際上是清水煮雞蛋,沒有加進佐料)。也就是在那時,我跟著呂老師學會了雞蛋的各種各樣的做法,也跟著食堂的大師傅學會了做苞谷飯。
后來輾轉多所學校,也同樣給學生燉過飯,也給廚房的師傅搭過手,但似乎記憶都不太深了。
現在我工作的學校,食堂是兩層大樓,漂漂亮亮地獨立于校園西北,取名弘慈樓,顧名思義,學校把一腔慈愛傾情給予了學生,這倒和四十年前一模一樣。食堂一次可供2000多人進餐,只是不再把師生食堂分開,兩樣的身份一樣的飯菜。
走進餐廳,窗明桌凈,那一排玻璃小門,是餐廳和工作間的分界線,窗前,一字排開的十多個窗口都掛有一個刷卡機,方便快捷還不用找零。窗后,是清一色的現代化操作間,冰箱、冷柜和各種不銹鋼的廚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兒,操作間、儲物間、冷藏間,一間一間,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甕甑燉飯的日子一去不返,而今的學生恐怕連見也沒見過了。
透過電視屏幕,工作人員忙碌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潔白的工裝濡染出一身優雅。抬起頭,我看到餐廳正墻上掛有幾塊獎牌,那是近年食堂參加各級廚藝比賽的成果,這些牌子,給食堂增添了一抹亮色,讓人走進食堂心中就格外一暖。
每次到食堂進餐我就有這種感覺,溫暖而舒適,點一份餐,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一邊享受著清風和陽光,一邊與學生聊著校園的生活。有時看著孩子們從那么多菜盤中挑出自己喜愛的菜肴,就替他們由衷地感到幸福。
僅僅四十年,那個又低又矮又潮濕的食堂竟成了傳說,也僅僅四十年,苞谷飯和懶豆腐居然成了如今餐桌上的奢侈品,四十年的食堂變遷,把我們的日子豐潤起來了。我常想,再過四十年,我們到底要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