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陽
文人大都比較浪漫與多情,所以,也就有了清人紀昀《閱微草堂筆記·灤陽續(xù)錄》中的這樣一則故事:
一個書生赴京考試,夜晚寄宿在旅社中,旅店的墻上懸掛了一幅“仕女圖”畫軸,這個女子風姿綽約,儀態(tài)萬方,栩栩如生,宛若真人。每當他獨自一個人坐在那里注視凝思的時候,即便是客人來了他都沒有感覺。一天傍晚,這名女子忽然從畫上翩然而下,美麗絕妙。書生雖然知道她是鬼魅,但兩個人結合在一起的念頭太久了,自己都不能控制住自己,這樣,就和這名女子嬉笑聊天,兩個人卿卿我我,好不恩愛。
書生考試結束了打算南下回家,于是就買了這幅畫,到家后懸掛在書齋,但卻沒有了一點兒動靜,怎么呼喚那女子,她也不從畫中下來。三、四個月之后的某一天,這名女子又從畫上翩翩然飄下,書生跟她提起以前的事情她也不怎么回答,也不問書生我怎么會到這里,但互相之間或悲或喜,嘻嘻笑笑沒有了男女之間的隔閡。天長日久,這名書生身體逐漸羸弱直至患病。他的父親請來茅山道士為他祛除邪靈,道士對墻上的畫看了很長時間,說:“這幅畫沒有妖氣,禍害書生身體的不是畫中的這名女子。”道士就結壇作法,到了第二天有一狐貍被殺死在道士的法壇之下。這下才知道,“先有邪心,以邪召邪,狐故得而假借”,“其京師之所遇,當亦別一狐也”。
應該說,類似于此的年輕人被狐貍精所媚惑,不能自拔乃至葬身色欲的故事,比比皆是,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中固然有,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也不少。而這些故事在我看來,也并非天話胡話胡亂編造,而是有相當?shù)纳罨A的:只要是男人,有幾人能夠在美女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從帝王將相到平民百姓,幾乎無一例外!所以,當這位書生在旅店猛一抬頭發(fā)現(xiàn)墻上“仕女圖”上的美女的時候,心旌隨之搖曳,并非不能理解之事。而他后來幾乎命喪狐貍精之手,其責任也不能全歸咎于狐貍精——如果不是他先心動,那么,“仕女圖”上的鬼魅又怎么會翩然而下與之成就好事?
不過,似乎就公眾的感情來說,往往會不自覺地站在書生一邊,而對狐貍精齊聲喊打、共同譴責。為什么?或許是因為如果沒有狐貍精,那么,就不會有書生的被媚惑與身心健康的受損害,而更有可能的是,書生與他們屬于同類之人,在感情上、在道義上,所以他們對其有些偏袒乃至十分偏袒。如此這般,假如他們?nèi)蘸笸瑯酉萑氪祟惱Ь郑敲矗麄冏匀灰簿蜎]有任何責任了,而可能成為被理解、被同情的那一方。然而,這樣的做法,將公平和正義無疑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也無助于日后努力避免此類悲劇的再次發(fā)生。
記得很多年前全國人民有一陣曾經(jīng)掀起學哲學、用哲學的學習熱潮。在這場運動中,我至少記住了這樣一條哲學的基本原理: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nèi)因是變化的根據(jù),外因通過內(nèi)因而起作用。按照這條哲學的基本原理推理,那么,在這則故事中,書生被狐貍精媚惑就不能單單怪狐貍精,而應更多自責:是你自己內(nèi)心把持不住,對那“仕女圖”上的美女動情了,有了“邪心”,方才會“招來”狐貍精——或者說是你自己給了她媚惑你的機會。所以,對于后來發(fā)生的一切,是不是這書生應該負主要責任?而在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的不少類似之事,對于責任人的認定,是不是也該遵循“內(nèi)因”為主、“外因”為輔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