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在(組詩)

夏杰

一只鳥

不知道名字的它，絲毫不影響

快樂地鳴叫，以及尋找食物

如果知道，會怎樣？

會為“烏鴉”或“喜鵲”而煩惱嗎？

一只不知道名字的鳥

在枝頭喳喳叫著，毫無忌憚地

排泄到樹下的車擋風玻璃上

像一條白色的廢棄的公路

橫亙在善良的車上，有時

時間會停止幾秒

為順理成章的意識修一條新路

一只沒有名字的鳥

站在樹上，向下面看

它沒有沉思，沒有嘲笑

它就是把世界放在小小的眼睛里

轉幾下而已

每一根樹枝都有自己的命運

鳥不時在樹枝上，替樹說話

它們像一個個細胞

成為樹的一部分

而婦人們在樹下說話，有時

也會朝樹上瞅一眼：

為啥這根樹枝上有鳥，真吵，去

她隨后說到了親戚的病癥

傷心處，說道：

怎么這種病會落在他身上……

青山在

樹是紅的，像藤蔓爬滿山坡

風是紅的，像渠溝蜿蜒而來

山中動物依舊很多，習性難改

也不能責怪

昨夜，我夢見樵夫復活

他的斗笠上仍有破洞，他的草鞋上

有蟋蟀在產卵，他坐在樹根上

歇息，斗笠破洞里漏掉的風

是他有意的放生

但他還是看見了紅色的山崗

目瞪口呆之余，他的心跳加快

他發現，山也動得厲害

他惶恐，無法從夢中脫身

我多想幫他，但

老虎或毒蛇無暇來此

我只能悄悄地跟他說：

看吧，時間會摘下臉色

給你磨刀

木偶

說到透明的線，它深吸了一口氣

活成別人的故事，但我們

怎么去判斷它是它自己？

有時灰塵會喊它一聲，失去線的表情

活在黑夜的寂靜中，也許

一塊殘布帶來很多風，它還是看不見自己

也許習慣了線，也許依賴了線

哦，也許

電視里猝死的少年

是突然被一根線撒手？

我有些擔心，他在黑夜的寂靜中

如何去講述別人的故事

哦，也許

他活在也許里

伐木

理想主義的天空，又多出一塊

鋸子里的敵人，跑成粉末

看周圍，遮天蔽日的呼吸都為它

吶喊，哦，吶喊

是句子的雛形

擦一下汗吧，讓一朵白云變成

烏云，雨

落下了樹根的期待

一點一點地積攢著世界

哦，我的朋友

他像轟然倒下的樹

一下子，撕裂了新鮮的空氣

摔成了陳舊的父親

蛛網

小昆蟲沖過去，不明緣由地停了下來

它的身體已不是自己的

像飛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但一切又那么熟悉，甚至于還能聽見自己

“嗡嗡”的叫聲

在夢里嗎？

像一個腦癱的人，被寬闊的馬路

黏住，哦力量

他想到了從前癲狂的樣子

善于制造黑點，把風磨得異常鋒利

后來他用一個回頭

把自己的時間加速了幾十年

角落的蛛網在抖動

蜘蛛爬出中心，找到了它

另一種靶向

撿麥穗的女孩

鋒芒與女孩的手之間，隔著一趟

遠方的火車，她們之間

沒有隔閡，已經把心伸向對方

她們非常融合地接受彼此

麥穗拉著女孩，有講不完的麥芒

像女孩彎下腰

有折不斷的想象

她們一起回家，一起安睡

母親說：你們可以養只白天鵝

把季節的鋒芒送得遠些、高些

她們懵懂地看著母親

在昏黃的燈光下，縫白天弄壞的裙邊

七星瓢蟲

通常，我們喜歡用星級評定喜愛

并在這條路上設置一點障礙

那天我看見一只七星瓢蟲

在月季花的枝干上爬行

緩慢、有序地繞過尖刺到達花朵

“它是天生的歡呼者”

我想為它拍照，它動了一下

我再調整，它，又動了一下

我的疑惑像它留給鏡頭的紅色背影

這都沒什么，而是它在花蕊上搖搖欲墜時

我伸手救它下來，它卻

給我一滴難聞的黃色液體

骨

小時候

母親用竹條撐開殺好的魚肚

晾干

陽光貪婪地吮吸水分

把魚骨的意義一點點抽空

小時候

母親把卷曲的螞蟥放進竹匾

晾曬

陽光鉆進它身體

問它為什么沒有骨頭

小時候

天空剛出現魚肚白

母親就躬起身子下地去了

她扛著鋤頭

走過魚干和螞蟥干時

陽光就進來了

閃耀的玻璃

水能嘩嘩流動，但不是水自己

在走，玻璃透明、耀眼

但不是玻璃對你

有意思

是的，我一直想說說它們的關系

或者比喻

如：盆里的水，一動不動

像窗子上的玻璃

如：玻璃在閃耀

像光線從湖面上爬起來

但這些都不重要

我覺得重要的是它們

在軟硬之間，如何使我們的愛與畏懼

同時存在

更重要的是它們

改變了我們嗎？還是光

在一點點淹沒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