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

卿秀文

題記：特殊教育需要全社會的關(guān)愛，特校師生渴望有圣僧一般的神力和慈悲。

菩提特殊教育學(xué)校溫馨的校園里，響起悅耳的下課鈴聲。

語兮回到辦公室，姐妹們正眉飛色舞地談笑著。她剛落座，就被大家“問卷調(diào)查”：《西游記》中師徒四人，假如你必須選一個結(jié)婚，會選誰？語兮突口而出：“唐僧！”

她們都很吃驚，問：“你咋會選哪個百無一用、忠奸不分，整天就知道‘阿彌陀佛'的書呆子唐僧？”

語兮笑著說：“那是因為你們不了解唐僧！”

姐妹們擠眉弄眼：“喲，你了解他，你馬上就可以‘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了，哈哈！”

“快去洗洗粉筆灰吧，你的偶像馬上要到我校啦！”她們七嘴八舌地逗笑著，享受她們快樂的課間一刻的聚會。

年長的陳阿姨認真地說：“別逗兮兮老師啦。嚴肅點哈，人家唐僧師傅是來獻愛心的。”

語兮吃驚地瞪大眼睛：“真的嗎？陳阿姨！”

“當(dāng)然是真的啦！唐僧西天取經(jīng)善用人才，管理有方，玉皇賜他長生不老，任命他為“三藏鄉(xiāng)長”，專治人間窮鄉(xiāng)僻壤。他今天要去一個災(zāi)區(qū)負責(zé)災(zāi)后重建，路過這兒，要施法度化我校的殘疾兒童。應(yīng)該馬上就到了。大家快回到班上配合師傅吧！”陳阿姨永遠像個耐心慈愛的長輩，難怪姐妹們都不叫她老師，總是親熱地尊她為“阿姨”。

語兮來到洗手間，站在鏡臺前，洗凈手指的粉塵，輕輕撩起白色苧麻外披，理順里面的真絲青花長裙，手指梳理略略過肩的微卷秀發(fā)，對著鏡子，一雙迷人的丹鳳眼沖著鏡中那個嫵媚誘人，皮膚嫩滑的鵝蛋小臉，莞爾一笑，提起裙擺輕快地轉(zhuǎn)個圈，自戀地舞出一個圓，然后含笑向教室走去。

老師們都回到教室，組織好孩子們，靜待圣僧的駕臨。語兮盡管有些似信非信“唐僧咋會把我校來呢”，但還是很期待見到活的唐僧。突然，教室門“吱”一聲被推開，值周老師走了進來，語兮急切地望向門外。只聽值周老師說：“你普通話說得好，我給你照看學(xué)生，你快到校門迎接圣僧吧。”語兮來不及思考，一面說：“我？好，謝謝”，一面迅速出門。

菩提特殊教育學(xué)校的校門，點綴著大大小小、錯落別致的花籃，花籃里鮮花盛開。語兮和幾位姐妹靜候在校門。有人悄悄說：“我校全是美女，圣僧到我們女兒國，不會又是一場‘女兒情'吧。”

突然，身著粉紅保安服的女門衛(wèi)大步走到門外，站直身體，用標(biāo)準(zhǔn)的手勢，指引一輛車牌為“唐A-000036”的白色紅旗轎車駛?cè)雽W(xué)校。語兮正詫異著，保安示意她“目標(biāo)已出現(xiàn)”快去車旁迎接圣僧。

“您好！歡迎您的光臨！”語兮禮貌地伸出手，微笑著望著對方的眼睛。

圣僧伸出厚實的大手，溫暖地握住語兮的纖纖秀指，“您好！你們辛苦了！”圣僧充滿磁性的聲音洪亮而溫和。

語兮輕吸著圣僧特有的氣息，夢幻般地引領(lǐng)著他，從啟音班（聾啞班）到各個培智班級。圣僧給最安靜的孩子安上耳蝸，讓他們能聽到流水潺潺，鳥兒歡唱，聽到美好生活的交響樂;為“星星的孩子（自閉癥孩子）”開啟一扇窗，把他們帶出自己的世界……圣僧慈愛地撫摸著每一名孩子，為孩子們點亮心燈，在他們干凈的內(nèi)心安裝希望。

圣僧從容發(fā)功的過程，語兮可以放縱自己的情緒，大膽去看他，并用手機從各個角度記錄了他的舉手投足和音容相貌。她的視線一直黏糊著這位全身散發(fā)著一種優(yōu)雅和穩(wěn)健的特殊男人。他冷靜嚴肅的臉上蘊含著慈善，帥氣中帶著溫柔！還有一種獨特的空靈與男人味！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好復(fù)雜，像是各種氣質(zhì)的混合。

語兮使勁在腦海中搜索，眼前不僅是電視里見過的什么圣僧，而是一個在哪兒見過的男人，似乎是上輩子就認識的一個很親的人。語兮有些迷惑，有些激動，不由得臉頰莫名的滾燙，充滿激情和幻想的眼睛長出小手輕撫著這個男人的每一寸肌膚，包括每一顆扣子，每一根發(fā)絲，還有他右手肘那條隱隱的疤痕。

可美好時光超音速般飛逝，圣僧已把愛心獻給每一個孩子，他收功告別，又要“敢問路在何方”了。

孩子們追出教室，拉著圣僧的手，有的偎依在他的懷里，最由衷的感恩之情，書寫在孩子們難舍難分的臉上。語兮眸若秋水的眼睛脈脈含情地望著圣僧：“圣僧，可否留下微信，以后方便給您匯報孩子們的發(fā)展情況？”

“當(dāng)然可以，我希望繼續(xù)關(guān)注他們。”圣僧從褲兜里搜出一部華為手機，點出微信二維碼，語兮小鳥依人般地輕靠著圣僧高大的身體，心滿意足地掃下二維碼。

語兮有些竊喜：“從此，你再也別想逃出我的手心。”難怪有人說：“女人本是妖精”。語兮內(nèi)斂的矜持里蹦跳著一顆熱烈的愛慕之心。

語兮再次向傾心的男人伸出小手，寫滿期待的眼神正視著圣僧的眼睛，想說的話太多，千言萬語化作用心的握別，她要把神奇的溫暖在手中復(fù)制，永恒地粘貼保存在大腦的D盤里。

語兮牽著孩子們，目送圣僧的真身回到“唐A-000036”的座椅里。圣僧沒有女兒國的側(cè)首回眸，卻從此住進語兮的心里。

那晚，語兮興奮得近乎沒有睡意，夜色朦朧著她甜美的笑臉。

黎明宛如一個嫩紅的嬰兒，朝陽帶來了新的一天，繽紛的朝霞蓬勃著新的希望。清晨，整個世界都是清清亮亮的，陽光溫柔地噴灑在塵世萬物上。菩提特殊學(xué)校的操場上，驚現(xiàn)出一幅神奇的畫卷：一群曾經(jīng)連走路都困難的孩子，竟腳蹬滑輪，像快樂的小蝴蝶在跑道上“飛舞”;那幾名過去只會用手語默默交流的孩子，正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朗朗晨讀，那從未發(fā)出過的聲音甜潤清亮;總是哈哈笑個不停、口水直流的小宏宇，此刻卻安靜認真地和幾名同學(xué)擺弄著五子棋;還有那喜歡用各色的筆在自己臉上涂鴉的小蘇蘇，正用小手托著干凈的臉，在欣賞操場熱鬧的景象……這是語兮在心里“異想天開”了多少次的特校景象，今天終于真切地呈現(xiàn)在菩提特校的操場。語兮看得熱血沸騰，眼眶濕潤。她從心底感謝圣僧的功德和慈悲為懷。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起，孩子們迅速回到教室，開始一天文化課的學(xué)習(xí)。

語兮所任的班級，共13名孩子。有自閉、唐氏、腦癱和智力障礙四種類型。唐氏孩子大多視力不好，腦癱孩子行動不便，自閉孩子精神殘疾，他們幾乎同時伴有智力障礙、言語障礙等多重殘疾。但語兮愛他們，從他們身上她看到了人性最原始、最本真的人之初。她喜歡和他們一起笑，一起跳。根據(jù)學(xué)生個體差異，拋開教科書的束縛和一些框框條條，她自編真正能指導(dǎo)學(xué)生認識世界，能夠?qū)W會自理、自立的教材。

語兮不迷戀優(yōu)秀教師的頭銜，卻是學(xué)生心中最愛的老師。班級中的芳芳每天都會對語兮老師說數(shù)十次的“我愛您”;小耀耀每天會對語兮老師敬無數(shù)次的隊禮;小侯說，語兮老師教哪個班，他就讀哪個班，是語兮老師給了他自信和愛，拓寬了他的視野，讓走路不便的他認識了中國的版圖，了解了南極、北極和世界各地的風(fēng)情，語兮老師還潤物細無聲地熏陶著他愛上了寫作，他想成為偵探小說家。

和這些可愛的天使一起，感受著他們?yōu)榱似痫w，都在奮力扇動著受傷的翅膀，語兮深深地明白自己的責(zé)任和使命。

被圣僧點化過的孩子們，眼里不再空洞，亮晶晶地閃爍著期望，從不主動交流的肖星星也拉起同桌的手一起游戲，語兮很驚喜，很想把好消息告訴圣僧。

圣僧離開菩提校已經(jīng)一天零兩個小時。課余，語兮不斷地查看手機，可冷漠的手機異常沉默。她一遍遍的回放昨日的溫馨，指間還有圣僧的溫度，耳際還有圣僧的溫柔。語兮在心里發(fā)酵著所有的美好。

晚上，語兮又點出微信中那個頭像，真想把孩子們的好消息告訴圣僧。但習(xí)慣自律的她又把手機放下。

時鐘的腳步數(shù)著語兮看手機的次數(shù)挪動。一種情愫已經(jīng)在語兮心中發(fā)酵膨脹，她顧不了女孩的矜持，“不過就是交流學(xué)生情況，不是冒昧，不算主動，就是感激感激人家嘛”，語兮說服了自己，激動的在那人的頭像下輸入文字，可是接連輸入幾次都被自己否定，最后竟然就那么一句簡單的話：“孩子們改觀很大，感謝您！”

圣僧馬上回應(yīng)：“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盡管圣僧打著“官腔”，但語兮還是欣喜，起碼接頭成功了。她迅速輸入塞滿胸腔的話語：“他們能跑、能聽，會說話了，感謝您幫助這些迷路的孩子找到自己，他們不再寂寞，能互相交流啦！他們能感覺和享受交流中美麗的情感啦！”

圣僧：“眾生平等，我佛慈悲為懷。”

語兮：“今天肖星星的養(yǎng)母說家里負擔(dān)大，不再收養(yǎng)他了。可看到媽媽來到學(xué)校，星星還歡天喜地的，他哪里知道自己又要離開剛剛熟悉的家庭。我校好幾個孩子從被親生父母拋棄，先后又換了好幾個養(yǎng)父母家庭。失落的安全感扭曲著他們的心靈。唉，誰能拯救他們的心靈呢？”

圣僧：“阿彌陀佛！”

語兮：“圣僧，我在電視里看到記者采訪您時，您語言通俗，見解獨到。你說‘鄉(xiāng)鎮(zhèn)成長猶如父母育子，辛苦，傷痛，而甜蜜幸福;您倡導(dǎo)‘以德治鎮(zhèn)，替百姓辦實事;依法行政，為人民服好務(wù);您要求自己，希望大家‘堂堂正正，正己正人正衣冠;和和睦睦，睦鄰睦友睦鄉(xiāng)梓;心系百姓苦樂，把服務(wù)做到極致，不分彼此，不分髙低貴賤。從您的事跡中，我明白了您的勤政愛民，更讀出了您的有血有肉，激情滿懷，可怎么與我說話，就變成高居廟堂，只會‘阿彌陀佛，不敢正視人間女子的一尊佛像了呢？其實您已把白龍馬變作汽車，并脫下袈裟，還您翩翩風(fēng)度，您懷揣手機用微信，您已與時俱進，怎么還整天‘阿彌陀佛呢？在我心中您就是一位好干部，好男人。”

圣僧：“阿彌陀佛。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勿貪，勿念。”

語兮：“也有佛語說‘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圣僧沉默。從此再無回應(yīng)。

語兮在煎熬中自責(zé)、埋怨和等待，一天又一天。

望著窗外蒼勁婀娜的菩提樹，綠葉簇擁著繁花輕輕吟唱，語兮聽不懂她們的語言，就像她們讀不懂語兮的心事。語兮在窗玻璃上哈口氣，用手指畫了一根長長的線，線的這頭系在菩提樹上，另一頭蜿蜒著伸向遙遠的天空，在天空里書寫著一封長長的信。然后擦掉，再哈口氣，畫一個高大的背影……

語兮又向圣僧發(fā)出一條微信：“向您匯報孩子們的好消息——您給安上耳蝸的孩子，已升到省城學(xué)府學(xué)習(xí);您點亮心燈的孩子，有一批已被普通學(xué)校接收;還有幾名孩子找到了工作。您的愛心拯救了好多家庭，改變了好多孩子的命運。”

圣僧立即回應(yīng)：“為他們祝福！這是我們共同努力的成果。但愿大手拉小手，眾志成城。”很驚訝圣僧沒再“阿彌陀佛”，語兮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語兮：“是的，特殊孩子的身心健康和生存問題需要全社會的共同關(guān)注。可喜的是，在您的感召下，現(xiàn)在每天都有自愿者來到學(xué)校。”

圣僧：“那天在菩提校，我發(fā)現(xiàn)部分學(xué)生很有慧心，怎么也？”

語兮：“是啊，特校學(xué)生中，也有少數(shù)生活與學(xué)習(xí)能力都不錯的孩子，完全可以在普校隨班就讀，獲得更多的鍛煉和信息量，但由于家長觀念及應(yīng)試教育的原因，他們無奈一直呆在特殊孩子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中。唉！”

“阿彌陀佛……”圣僧像是一聲長嘆，然后肯定地說：“我要關(guān)注到每一個孩子。”

語兮：“太好了！感動你們的大恩大德，大慈大悲。我該說你是好人，還是好神呢？”

圣僧：“謝謝你，女菩薩！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

語兮：“我仰慕您。看到您的第一眼，只感覺上輩子就認識您。您知道嗎？您車牌的后兩位數(shù)字恰是我的生日。”

圣僧：“可車牌的前四個零告誡我‘四大皆空。”

語兮：“所以你冷淡我？因為您的冷淡，我?guī)状蜗霃穆?lián)系人中刪掉您，但手指沒聽使喚，唯存了您作為圣僧的單純身份。無奈而絕望的日子里，我反復(fù)品讀您的事跡和每一句話，深感您對百姓蒼生的柔情和大愛。說真話，哪一個女人都渴望有您如此的夫君，哪一個兒女都希望有您這樣的慈父。但您屬于所有的女人和兒女，您屬于蕓蕓眾生。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理解您啦，并為曾經(jīng)不該有的欲念和對您的不恭，致歉！”

圣僧：“說心里話，佛首先也是人，從第一次在菩提特校見到你，你的美貌和氣質(zhì)已讓我心動和難忘。有一種‘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可我肩負重任，不敢縱容自己去貪戀你的美貌多情，離開菩提特校時，我克制著不去回頭看你。剎那便是永恒，我已知足。今生，我已許身佛門，來世若有緣份，不負如來不負卿。”

語兮：“如下輩子您還做男人，我一定再做女人。”……

“懶貓，該起床了！”丈夫站在床邊，手捏一枚暖暖的煮雞蛋在語兮鼻尖滾動。語兮睜開眼睛，只聽窗外有人在播放著動聽的《西游記》插曲《女兒情》，便不好意思地輕聲自嘲：“原來只是一場夢”。

丈夫問：“什么夢？”

語兮幽幽地說：“我和特殊孩子們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