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詞大雅》的故事
《小詞大雅》是葉嘉瑩先生《迦陵講演集》中的一本,主要是對講座內容進行整理。因為是演講內容,文字顯得有些細碎,但邏輯清晰,語言親切樸實,一首詞逐句講開去,鋪陳出連綿的意味。
小詞之所以叫“小詞”,一是因為詞的篇幅短小,二是內容一開始也沒有言志、載道這樣高雅的內容。宋人因此鄙夷小詞,崇奉唐詩。可這樣的“小詞”,并不是大唐榮耀散盡后投下的黯淡的光影,經歷過歷史的風雨,仍有自己獨特的光芒與生機,千百年后,仍能讓人感受到大宋的溫度。
清代學者張惠言曾贊詞“微妙卻深幽”“微言大義”。寥寥數筆,就能給人以很大的思考空間;王國維說,“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三境界即“昨夜西風凋碧樹”“衣帶漸寬終不悔”“眾里尋他千百度”,從獨自忍受孤獨到學會吃苦耐勞,最后方能頓悟,尋得人生的最終目的。
葉嘉瑩先生則綜合了兩人的觀點,又從解釋學的角度出發進行講解。在她看來,小詞不因題材和體裁而分出高下,關鍵是有沒有精神追求和氣象格調。可以傷春悲秋,但要有“高格”。就像歐陽修的“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詩人放言要閱盡洛陽之花,才甘心與春天告別。看似凝練,卻自有一種豪放真摯的氣質。既通曉命運的蒼涼,又有一種樂觀主義的自信,小詞也因此蘊含著深厚的意蘊。
小詞之雅,雅在作者的襟懷,雅在挫折困苦中也懂得欣賞。困境中人生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書到最后第九章,起名叫“一蓑煙雨任平生”,葉先生認為,無論是張惠言還是王國維,其境界與歐陽修、蘇東坡相比,都落了下乘。蘇軾把儒家用世之意志與道家曠達的精神進行了極圓融的融合,所以,他能夠如此瀟灑地面對遭遇的一切苦難,身處困窮斥逐之中,也未嘗迷失彷徨,能自然地用小詞抒寫襟抱,體現他的修養和人生境界。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葉嘉瑩自己也填詞。她在《蝶戀花》詞的上闕中寫:“愛向高樓凝望眼。海闊天遙,一片滄波遠。仿佛神山如可見。孤帆便擬追尋遍。”這也是小詞之“微言”的一例。人們真實、深沉、普遍的情感能夠蘊含于形式纖麗輕巧的小詞之中,正像果殼之中見宇宙氣象,是一種獨特的對美的體驗。
小詞不小,就像從幾朵梅花亦能體會出天地孕育萬物的靈心,細讀小詞,終能發覺其背后無窮的人生哲思。經典予人的熏陶,在小處也潤物細無聲。
●作者簡介
葉嘉瑩出身于書香世家,從三四歲開始讀詩、背詩,14歲開始創作詩詞,21歲開始任教,卻生逢戰亂,一生經歷了抗戰時期的北平、白色恐怖籠罩的臺灣,后來又遠赴美國、加拿大,丈夫曾因無故入獄而失業,又經歷了中年喪女的痛苦……“天要易安傳好句,故生百難在人間。”幸好,有詩詞助她消解內心愁怨,做她最堅實的陪伴和表達情志的出口。
1969年,葉嘉瑩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任教。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她不得不用英文教授中國古典詩詞,每天查生詞到凌晨一兩點。不到半年,她就獲得了該校的終身教授職位。
“中國的詩很好,特別是律詩、絕句,不是純然的理性,帶著很多興然、感動,自發跑出來。所謂氣象,象是實的,氣是一種精神、感發的力量。”葉嘉瑩說,“我們中國的文學批評講‘興趣、氣象、境界,都是很抽象的東西。語言文字間,賦予興發感動的直接力量,但缺少邏輯思維,我學了一套西方的分析理論方法來解釋中國的古典詩詞。”
從1979年開始,她每年利用假期自費回國講學。1989年退休之后,每年用一個學期在中國大陸講學,其余時間則在港澳臺地區及美國、加拿大等地傳播中國古典詩詞。2015年,91歲的葉嘉瑩結束了中國、加拿大兩地奔波的生活,任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
每次講課時,教室的階梯上、墻邊、窗口都擠滿了學生。講座結束那天晚上,大家不肯下課,一直等到學校的熄燈號吹響了才依依離去。
2018年6月,葉嘉瑩向執教近40年的南開大學捐贈了1857萬元,用于建設“迦陵基金”,支持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研究。此事一經報道,引來外界諸多關注。對此,葉嘉瑩卻“深感不安”,她希望人們能將關注點更多地放在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古典詩詞上。“我早已看破死生與名利,不會為自身的利害得失而憂慮煩惱。”她說,“內心有理想與持守,這樣活著內心很平安,很快樂。”
小時候,《論語》讓她印象最深的一句是“朝聞道,夕死可矣”。“道”是什么?她很好奇。
時至今日,96歲的葉嘉瑩,用自己的一生給出了答案。
●作品摘錄
李商隱在自己的作品中曾經寫道:“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颯颯是風雨的聲音。東風,春天的風。伴隨著春風,伴隨著颯颯的風聲,還飄來了春雨。“颯颯東風細雨來”,春天真的來了,不再是那寒冷的風雪了。“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芙蓉就是荷花,那荷花塘的上面就響起了春雷。我們古人說,冬天萬物都伏藏了,蟲子都藏在地下了,春雷一響,驚眠起蟄,把那些昆蟲都驚醒了。植物驚醒了,昆蟲也驚醒了,人也醒了。什么醒了?你的感情就醒了。
●精彩書評
不是所有的詞都有此意境和追求,但的確有不少詞,是詞外有話,詞外有意。它們最初展示的可能是一幅繾綣的畫卷,就像周易八卦中的卦象一樣,需要有人來解讀。不經點撥,不知其中之奧義。
葉先生為什么講得那么好?是因為她可以沿波溯源,可以中西貫通。為什么可以沿波溯源、中西貫通?因為博學。你讀她的這本書,你可以發現她都讀過什么書,怎么讀的。她不僅僅讀,她還在思考,她說,“我之喜愛和研讀古典詩詞,本不出于追求學問知識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詩詞中所蘊含的一種感發生命對我的感動和召喚,學習中國古典詩歌的用處,也就正在其可以喚起人們一種善于感發、富于聯想、更富于高瞻遠矚之精神的不死的心靈。”
——殷都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