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璽
我的聽力很好,只要有那么一兩個吸引我的“關鍵字”,再小的聲音我都能聽得很清楚。“孩子媽媽死了,她爸燒鍋爐這個時候也沒活兒,考上了大學怎么著也得讓孩子去上,錢我給她了,生活費孩子就是不要。”啊?誰死了?
千禧年我讀小學3年級,不明白為什么1月23號才到2001年,更不明白我媽為啥讓我把別人給的壓歲錢塞到抽屜縫里。我從小算是聽話的有些“愚笨”,我媽給我1快錢,我會打個電話問她可不可以買干脆面,買好了再打一通電話告訴她。電話費4毛,干脆面5毛,“幸運”的把一毛錢拿回去給我媽。這可能是造成我初中報復性叛逆的原因吧。由于我很容易被“騙”因此爸媽很在意我和誰玩,然而我又是個人來瘋,看見人就掏心掏肺,甚至有時還會載歌載舞,三四歲是可愛的,但是都十歲了著實非常尷尬,所以只要家里來客人,我媽都會對我說“兒子別太瘋啊”直到“大學生”姐姐來到我家。
大年初三的早上,一個抱著整箱葡萄的女生站在了我家門口。“叔叔阿姨過年好,玉璽你好啊,也祝你新年快樂。”我感覺這是我家迄今為止最不一樣的客人,我也說不上為什么特殊,但就是感覺與眾不同。她的聲音很好聽,像是電視里的播音員,我被“凍住了”像是見到了班主任似的。門外的風偷了她的氣味逃躥進來,我聞見了“雪”還聞到了“書”,干凈且安穩(wěn)。爸媽招呼她快進來,她把葡萄小心的立在門邊,直起身子走到屋內。燈光映照出她有些慘白的皮膚,臉頰下泛著淡淡的紅,一定是被屋外擁擠的冷風無意蹭到了,幾只怕冷的雪花依舊擠在發(fā)梢上,突然看見有人便匆忙跑到頭發(fā)里去了。眼鏡上的霧氣被廚房鍋里的肉湯帶走了,她的眼睛果然在笑。“兒子快幫姐姐把外套掛上去”我接過她的外套,紅色的,是一件平凡到我只能用衣服這個詞來形容的羽絨服,但若不是如此的平凡我也不會覺得她特別了吧。抖動了兩下,衣領的絨毛掉落了好幾根,我立刻轉過身去,“謝謝你了玉璽,衣服姐姐自己收就好,要不粘的到處都是了”她把衣領折進衣服里,放在門口的板凳上。“阿姨我來幫您”說著走進了廚房,“快去客廳和叔叔聊天,大塊肉馬上好了阿姨就端過去了”說完我媽投來了一個“微笑”,收到指令我默契的把姐姐拉到客廳坐下。然后飛速跑回到廚房,整個人粘在我媽的腿上。“你是害羞了嗎”我媽一臉偷笑,“屁屁屁屁屁”一屁股賴到我媽腳上不起來。
“叔叔這些是我獲得的獎狀還有獎學金,我一邊學習一邊也在賺錢”聽見她的話,我媽一腳把我蹬起來,從她的力道我讀到了我要向姐姐一樣好好學習。“你啥也不用管,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就行”這些話我總聽我爸說,像是口頭禪“我媽去世后我爸一個人,我弟弟妹妹還有姐姐都要用錢,要是沒有叔叔阿姨我就只能去打工了”突然想起前幾天爸媽的對話,原來他們說的就是這個姐姐,我那天的好奇讓我感到有些愧疚。我和媽媽端著盤子走到客廳。我呆呆的看著桌上的證書,證書外面拿塑料袋包著顯然是重要的東西。“玉璽,姐姐非常想聽你彈鋼琴,不知道姐姐有沒有這個榮幸”這個環(huán)節(jié)我差點忘了,第一次因為表演節(jié)目感到了壓力,我覺得我彈錯任何一個音她似乎都知道。我膽怯的彈了一曲,比起平時演奏后客人瘋狂的夸贊,果然一片安靜,我努力回憶哪里彈錯了。“玉璽,你彈的時候爸爸媽媽一直在看著你笑,你可是他們的驕傲,姐姐很羨慕你”說完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夸獎,但我知道了我爸媽其實是喜歡我在大家面前彈琴的,也許有些責備掩蓋著他們的欣慰,我更加堅定了她的與眾不同。吃完飯她便要走了,“姐姐你陪我去玩玩吧”突然脫口而出的話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我立刻感受到了殺氣,“姐姐不忙的話你就去跟姐姐玩一會兒”我驚掉了下巴。
坐在她的自行車后座上,手里拎著爸媽給姐姐裝的大包小裹,屁股使勁“抓住”坐墊生怕摔下去。她衣領上的絨毛不時被風折斷幾根,雪花有點掉顏色了,把她紅色的外套染的有些發(fā)白,袖口和衣邊最為嚴重些。她的話很少,但我只要望向她,那雙眼睛一定在沖著我笑,笑得只剩下安靜和溫暖了。我在商店挑選了兩把玩具槍,因為我知道他家有個哥哥可以和他一起玩,還有兩個姐姐想想就熱鬧。她帶著我走到收銀臺,拿出自己的錢包,打開來里面是兩張50。“我媽說了不能讓別人掏錢,我自己有壓歲錢”每年春節(jié)我都可以拿壓歲錢買下一件自己喜歡的玩具,沒想到今年是一個特別的人陪我來的。她抽出一張詢問老板價格,“160,過年呢150得了”我攥著口袋里的300快錢,這些錢多的讓我感到丟臉。我們什么也沒買,我坐在后座不安著,姐姐努力說著她弟弟妹妹有多調皮,我也努力應和著。
“姐姐家有點冷啊你別著急脫外套”,門開了,是有點冷,不但冷還有點黑。直到姐姐帶我進到里屋,我透過黃昏微弱的光看見陽臺上蹲坐著兩個人,她們沒看見也該聽得見有人回來但卻一動不動,我打了個寒顫。“玉璽來咱家啦,都快過來”兩個模糊的身影向我走來,隨著越來越近他們的笑容卻突然“溜“進了我的眼里,個子不高但和姐姐有些相似的女生估計是“妹妹”,但卻多了些活潑的氣息。一雙大手摸了摸我的頭,是位格外黝黑的哥哥,我很努力的不去看他那亮白的牙齒。打過招呼后兩人似乎突然被圓桌一把給拽了回去,匆忙坐下來繼續(xù)奮筆疾書著。至少我從來沒覺得書桌有什么吸引力,至少沒有餐桌強。一直到姐姐問起為什么不開燈,他倆才如夢初醒般望向我們“哎呀,停電了,賣電的明天早上才上班”他們并不像姐姐說的那樣“調皮”,反而懂事的讓我不解。姐姐讓他們繼續(xù),自己急忙翻找著蠟燭。家里有一股精心打掃后的味道,努力的掩蓋著老舊家具的氣息。屋里角角落落滿滿是書,他們對坐在陽臺上,光線太暗“弟弟”舉著書對著窗戶向晚霞借了點紅光。房間里東西并不多,看見的都是可以用得到的,唯一用不到的可能就是我了,如果此刻我的手上拿著一大兜玩具,那我可能立刻把玩具都吞下去。看了看桌前的哥哥姐姐,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轉身便走了出去,來到門口的商店買下了一大把蠟燭。我真想把口袋里的三百塊錢全都買成蠟燭,都點在那張圓桌上。我捧著蠟燭往家走,姐姐已經站在門外找我。“玉璽你干啥去了”我把蠟燭舉的高高的看著她,像是得到了寬恕。她的眼里斑斑點點漸漸發(fā)紅。她拿起蠟燭放回屋里,穿上外套拉著我走出大門,什么也沒說就這么拉著我一直走。我看不見她的臉,可是我知道她哭了。我爸說過,那天姐姐去到他辦公室從始至終沒有流下一滴眼淚。“玉璽,姐姐告訴你,你一定要好好愛爸爸媽媽,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路燈下她的鏡片上出現(xiàn)了一層霧氣,可能是因為她的眼睛里長著太陽。
每一年的春節(jié),“大學生姐姐”總會來我家,從一箱葡萄,到一瓶咖啡,從一箱白酒到給我包一個大大的紅包。爸媽也一如既往的,讓我拎著大包小裹的送姐姐回家。后來我去到外地上學了,她便會給我寫很長很長的信,信中的最后一句話一直沒變“你一定要好好愛爸爸媽媽,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從學生,到當領導,以至于結了婚,只要是過年在家“大學生姐姐”一定出現(xiàn)在我家門前,依舊是“雪”的味道,依舊還是在笑。
我的耳朵很好使,只要是有那么一兩個關鍵字,就立刻聽的很清楚“玲玲打電話來了,母子平安。”我當舅舅了,他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