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下的動物保護思想梳理分析

秦紅霞

(南京森林警察學院，南京，210032)

自古以來人類與動物共同生存于大自然，卻很大程度上形成了利用和被利用關系，人類的需求和利益在兩者關系中處于明顯的優(yōu)勢和強勢地位。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文明的進步，這種現(xiàn)象有所扭轉，動物利益逐步受到更多人文關懷。尤其是20世紀中期以來隨著生態(tài)危機和生物多樣性危機的日益顯現(xiàn)和日益嚴峻，人們的動物保護意識空前提升，保護熱情空前高漲，“動物福利”、“動物權利”、“物種保護”等詞頻繁用于保護宣傳和實踐。但公眾對這些詞語的具體內涵往往缺乏把握，對其目標、理念和方法等缺乏了解，甚至存在誤解。為更好地保護與人類利益相博弈的動物利益，避免盲目、盲從性地動物保護實踐，我們有必要對動物保護思想進行梳理和分析，以期理清思路，對動物保護實踐起到正向的推動作用。

1 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向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的轉變

所謂人類中心主義，是指西方哲學“以人為本”的傳統(tǒng)倫理思想，認為人是道德關系的唯一主體，因而也是道德關懷的唯一對象；自然及萬物是為人類服務，供人類利用的存在，自身并沒有內在價值，也沒有自身利益可言，不需要將其納入倫理道德的關懷范圍。因此，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以人類為中心，一切以人類的利益為出發(fā)點和歸宿。

人類中心主義倫理思想在西方一度占主流地位，從古希臘智者普羅泰戈拉的著名命題“人是萬物的尺度”，到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提出植物的存在天生就是為了給動物提供食物，而動物的存在天生就是為了給人提供食物，到圣經宣揚的上帝將一切菜蔬和果子賜予人作食物，使人管理海陸空所有的土地和生物，再到近代哲學之父笛卡爾宣稱人們完全可以把動物當作機器來對待，人對自然和動物沒有義務，除非這種處理影響到人類自身，都彰顯了人類眼中自然及萬物的工具地位。在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下，人類對自然及萬物缺乏尊重感和敬畏感，對自然資源的索取和利用缺乏感恩之心，缺乏節(jié)制之意。

18世紀中葉以來的工業(yè)革命使人類生產力實現(xiàn)革命性飛躍，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得到極大提高，環(huán)境問題也隨之顯現(xiàn)。尤其是20世紀60年代后，環(huán)境問題進一步發(fā)展成為全球性的生態(tài)危機，環(huán)境污染日益嚴重，物種多樣性面臨威脅。恩格斯曾警告人類不要過分陶醉于對自然界的勝利，因為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恩格斯的警告成為現(xiàn)實，促使人們反思一直以來對自然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重新考量人與自然之間的應有關系。先前一切以人類為中心的思想受到質疑，被認為是導致生態(tài)危機的根源性因素，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應運而生。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不再將人類利益置于獨一無二的地位，而將自然也納入道德關懷范圍，主張保護自然、保護環(huán)境，并且愿意為此付出努力甚至代價，愿意人類為此做出讓步甚至犧牲。

2 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下的主要動物保護思想

人類對動物展現(xiàn)出的倫理關懷是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的重要內容。目前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動物保護思想有動物福利主義、動物權利主義和物種保護主義。它們都擺脫了以人類中心的思維模式，以保護動物為追求和目標，但在具體的保護對象和保護內容上存在差別，反映出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在動物保護這一主題上的不同實踐。簡單來說，動物福利主義不反對人類利用動物，但要求對動物的生命過程給予足夠的尊重和關懷，盡量使其免于傷害和痛苦，增進其康樂；動物權利主義反對人類把動物當作資源看待，反對人類利用動物；物種保護主義則主要關注物種多樣性的維護，強調物種能夠持續(xù)生存。

2.1 動物福利主義

動物福利的最初實踐可追溯到1822年英國通過的《禁止虐待動物法案》，即著名的《馬丁法案》，這是人類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關懷動物的生存狀態(tài)?！皠游锔＠?animal welfare)的概念到1976年才由美國人休斯提出，當時指飼養(yǎng)農場中的動物與其環(huán)境協(xié)調一致的精神和生理完全健康的狀態(tài)[1]。該詞及其主旨精神逐步為世界各國廣泛接受，演化到今天，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明確列出動物享有“五大自由”——免受饑渴的自由；生活舒適的自由；免受痛苦、傷害和疾病的自由；生活無恐懼感和悲傷感的自由；以及表達天性的自由，已經成為國際通行的動物福利保護五大基本原則，也成為各國制定動物福利法的最低標準。

2.1.1 主張2.1.1.1 認可人類利用動物

不管是最早閃爍出動物福利主義精神的《禁止虐待動物法案》，還是休斯對“動物福利”的定義，還是教科文組織列出的動物“五大自由”，指向的都是人類管理、照顧和控制下的動物，它們?yōu)槿祟惢蛘咛峁┦澄铮蛘咛峁﹦恿?，或者提供陪伴等。發(fā)展到今天，有些國家的動物福利立法已經具體到量化的福利標準，動物已經細分到農場動物、寵物動物和實驗動物等，環(huán)節(jié)已經細化到動物運輸、展覽、表演、醫(yī)療和屠宰等，旨在盡可能減少動物痛苦。

由此可見，動物福利主義不反對人類對動物各種形式的利用，或者說動物福利主義從開始就沒有對人類利用動物的合理性提出質疑，而是接受了這一客觀現(xiàn)實。

2.1.1.2 關懷動物的生命過程

考察國際社會普遍認可的、作為各國動物福利法最低標準的“五大自由”原則，保障動物免受饑渴的自由，生活舒適的自由，免受痛苦、傷害和疾病的自由，生活無恐懼感和悲傷感的自由以及表達天性的自由，可發(fā)現(xiàn)該原則不僅關注動物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還關注動物從生理到心理兩方面的舒適自在，旨在使動物的生命過程健康、快樂，展現(xiàn)出對動物生命尊嚴和生活質量的關懷。

從實用的角度來看，這些給予動物的福利對人類并無實際好處或效用，譬如對于坐馬車趕路的紳士來說，馬匹是否身心愉快跟他并無實際關系；對于吃牛肉獲取能量和營養(yǎng)的女士來說，牛的一生是否飲食無憂、是否快樂跟她也并無實際關系。跟人類有實際關系的是利用效果，這點卻并不因動物福利而產生顯著不同。因此，動物福利不是人類利己主義的產物，而是尊重生命過程的人文精神的體現(xiàn)，為了動物本身而賦予其福利。

主張人類付出努力甚至代價去尊重動物的生命過程，突破了以人類為中心的倫理思想；沒有因對生命本身的尊重而進一步反對奪取動物的生命，表明動物福利主義尚不是徹底的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思想的體現(xiàn)。

2.1.1.3 動物福利主義的變味

動物福利主義的初衷是保障動物的康樂而非人類的福利或利益，但現(xiàn)實中動物福利主義卻常面臨一些變味，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

第一，旨在促進動物康樂的福利標準如今已成為國際貿易的一道壁壘，客觀上成為實現(xiàn)人類部分群體利益的工具。當前以歐盟為首的西方發(fā)達國家在動物福利立法上處于領先地位，法律制度較發(fā)展中國家有較大優(yōu)勢。西方發(fā)達國家在國際貿易法律領域也走在世界前列，是國際貿易規(guī)則的主導者。因此動物福利標準被納入國際貿易規(guī)則能夠對發(fā)展中國家的動物出口造成阻礙，成為貿易保護主義的一種工具，譬如我國農場動物的國際貿易就因動物福利標準受到較大的負面影響。撇開經濟利益不談，我們應該認識到動物福利應用于國際貿易體系具有積極的一面，它能夠促進世界范圍內的動物福利的提升，但同時需要引起警惕或注意的是，它也賦予動物福利以工具價值，可能導致其在演化進程中難保初衷。

第二，動物福利還常與人的福利聯(lián)系在一起，模糊了動物福利主義是“為動物”還是“為人”的核心要義。動物福利標準本為保障動物的福利而制定，現(xiàn)實中尤其是農場動物的養(yǎng)殖條件和屠宰標準已經趨向與其肉制品的質量相聯(lián)系。譬如1979年《保護屠宰用動物的歐洲公約》導言明確說明其立法目的在于使動物免遭不必要的痛苦和傷害，同時也明確說明為提高肉制品的質量[2]；美國《聯(lián)邦人道屠宰法》也明確其目的之一在于提高屠宰場產品的品質[3]。西方國家能夠把動物福利標準納入國際貿易體系也在于動物福利的部分標準與產品安全和質量之間的關聯(lián)具有邏輯合理性，屬于非可訴的貿易標準[4]。與動物福利標準納入國際貿易體系一樣，動物福利標準與肉制品質量的掛鉤能促進世界范圍內動物福利水平的提升，但同時也強化了動物福利與人的福利的聯(lián)系，強化了動物福利的工具性價值，易模糊動物福利主義的價值取向，或誤導公眾對動物福利主義的理解。

2.1.2 成就2.1.2.1 促進提升動物福利保護意識

歐洲是動物福利的發(fā)源地。19世紀初馬丁提出《禁止虐待動物法案》時遭到了人們的嘲笑和社會的反對；如今在歐盟，40%的消費者購買商品時會考慮動物福利，80%的調查對象認為這種選擇性消費能夠影響到動物福利狀況，60%的消費者表示愿意花更多錢選購在動物福利方面做得好的動物源性食品[5]。

與歐洲、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西方發(fā)達國家相比，作為發(fā)展中國家的我國存在明顯差距。趙英杰教授2012年開展的小范圍調查和嚴火其教授的團隊2011年開展的全國性大范圍調查都顯示，我國只有約1/3的公眾聽說過“動物福利”[4，6]。但大學生劉海洋硫酸潑熊、網絡視頻高跟鞋虐貓等事件引起了公眾的強烈情緒和媒體的廣泛關注，說明動物福利意識在我國已經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意識形態(tài)基礎。而《動物福利評價通則》的長期醞釀及其難產既說明我國實行動物福利的社會準備仍然不足，同時也反映我國正努力追趕的事實。

2.1.2.2 促進構建動物福利法律體系

保護法律是動物福利的最好保障。目前世界范圍內已有100多個國家制定了動物福利相關法律，構建了保護體系。根據(jù)蔡守秋教授的統(tǒng)計，歐美國家大部分在19世紀就基本完成反虐待動物立法，二戰(zhàn)后又陸續(xù)進一步制定動物保護法、動物福利法和相應的管理法規(guī)；亞洲國家中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日本等和我國香港、臺灣地區(qū)也都在20世紀完成了動物福利立法[1]。根據(jù)趙英杰教授的研究，上述國家和地區(qū)的動物福利不僅已經建成完善的體系，而且制度相當發(fā)達[6]。

如前所述，動物福利標準還納入了國際貿易規(guī)則，對動物福利立法缺位的國家形成了輻射作用，對這些國家相關法律的到位也具有促進作用。

2.1.2.3 促進提升動物福利的范圍和待遇

1822年第一部動物福利立法《禁止虐待動物法案》的適用范圍非常有限，納入保護禁止虐待的動物僅限于大型家畜，但接下來的32年里英國相繼3次增補法案，保護對象的范圍延伸至“所有人類飼養(yǎng)的哺乳動物和部分受囚禁的野生動物”[3]。美國在40余年后通過的《反虐待動物法案》直接禁止虐待包括野生動物和家養(yǎng)動物在內的所有動物[7]。

另一方面，1822年的《禁止虐待動物法案》僅禁止虐待動物，100多年后，保護范圍延伸細化至飼養(yǎng)、運輸、屠宰等環(huán)節(jié)，并制定了具體的福利標準。譬如歐盟對蛋雞的飼養(yǎng)密度、最低活動區(qū)域面積、籠底面積、墊草厚度等制定了具體的量化標準[8]；為避免動物興奮、恐懼、勞累、疼痛等，歐盟在驅趕、運輸、屠宰環(huán)節(jié)制定了嚴格、細致的操作規(guī)范[8]。動物在不同生命過程的康樂指數(shù)得到有效保障。

2.2 動物權利主義

2.2.1 淵源

動物權利主義可以追溯到以彼得·辛格為代表的動物解放理論和湯姆·雷根為代表的動物權利理論。

2.2.1.1 動物解放理論

辛格1973年在《紐約書評》上首次提出“動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一詞，后撰寫了同名專著進一步闡述、宣揚其主張和觀點。一般認為辛格的動物解放理論建立于邊沁的功利主義哲學。功利主義哲學認為人應該選擇做出能達到“最大的善”的行為，所謂“最大的善”就是快樂最大化，痛苦最小化；邊沁認為動物也能感受到痛苦，基于“最大的善”的理論，不應該被殘忍對待。辛格進一步提出平等原則：既然動物能感受到痛苦，那么道德上就沒有理由拒絕考慮動物的痛苦，而應對動物的痛苦平等的加以考慮。

這里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辛格沒有強調動物的權利，更沒有主張動物與人同權，如果一定要用“權利”一詞，那么辛格主張的是動物的痛苦被納入考慮的權利；其二，辛格的平等原則并非人與動物完全平等原則，而是“把動物的痛苦與任何其他生命的相似的痛苦平等的加以考慮”[9]的原則。辛格明確指出人和動物的重大差別，認為這些差別導致二者擁有的權利不同，譬如人類兒童應有受教育的權利，對幼獸則不適用，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把平等的基本原則擴大到非人類動物”[9]。

2.2.1.2 動物權利理論

湯姆·雷根于1973年出版《動物權利狀況》(TheCaseforAnimalRights)一書，明確提出動物應擁有道德權利。辛格的動物解放主要基于動物能感受痛苦的認定，從功利主義哲學出發(fā)要求使動物的痛苦最小化；雷根則認為動物還擁有各種感知能力、認識能力、意向能力和意志能力等與人類相似的能力，部分動物的這些能力甚至高于人類的嬰兒或意識有缺陷的成年人，因此可定義為“生命主體(subject-of-a-life)”。雷根的權利觀點認為所有的生命主體都擁有平等的“固有價值(inherent value)”(也常譯為天賦價值或內在價值)，不能作為別人的資源而存在，都有得到尊重對待的基本道德權利。

為論證動物權利觀點，雷根引入“道德主體”和“道德病人”概念。所謂道德主體，是指能夠自主地進行道德判斷的生物，主要指向一般人類；沒有能力自主進行道德判斷的生物即道德病人，包括兒童、意識有缺陷的人類和部分動物。人類道德病人雖然不是道德主體，但仍然擁有道德地位，那么非人類道德病人，即動物也應擁有道德權利。

需要指出的是，雷根也沒有據(jù)此認為人類生命的豐富性與動物平等，或者說人類的生命價值或生命質量與動物平等，但他的確相信不但所有的生命主體，人類的和非人類的，都享有得到尊重的根本權利，而且道德主體和道德病人在生命主體的意義層面是平等的。

2.2.2 主張

動物解放理論和動物權利理論建立于不同的哲學理論基礎，思辨路徑亦不同，但最終主張卻趨于一致：動物不應該成為人類的資源，人類不應該利用動物。因此反對把動物作為食品、作為衣飾、作為實驗工具、作為娛樂工具；反對工廠化養(yǎng)殖動物、反對實驗室利用動物；反對畜牧業(yè)、反對狩獵業(yè)。

20世紀中后期以來，動物權利主義在“動物權利”的具體指向上并未達成共識，兩位創(chuàng)始人本身的理論基礎和思維路徑并不相同，具體到“動物權利”的內涵上，創(chuàng)始人辛格沒有明確提出“動物權利”主張，創(chuàng)始人雷根首次提出動物應有道德權利。因此雷根在“動物權利”的理解上具有非常重要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但正如雷根數(shù)次在辯論戰(zhàn)中指出，他的動物權利觀點經常遭到包括追隨者和反對者在內的誤讀誤解，另外雷根之后的動物權利主義者對動物權利也有自己的理解和觀點，因此在“動物究竟擁有什么權利”這一問題上意見較為多元化，有主張動物與人同權者，有主張動物的法律權利者。動物權利主義自誕生起就是激進的保護思想，目前為止沒有哪種權利觀點能夠完成倫理和法律等領域的自我理論證明，獲得一致的認可和支持，更沒有能夠克服人類長期以來利用動物的現(xiàn)實困難，形成普遍實踐。但是，反對動物利用始終是動物權利主義不變的重要核心訴求。與動物福利主義不同，動物權利主義主張的不是提高動物的待遇，比如改善生活條件，而是徹底放棄、取消利用，為此呼吁人們改變飲食習慣、改變消費習慣，對所有動物利用說“不”。

應該說動物權利主義完全走出了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模式，是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在動物主題上的具體體現(xiàn)。

2.2.3 成就

如前所述，動物權利主義是激進的保護思想，自問世以來就引起了爭議和爭論，其理念并未獲得學術界的一致認可，其主張也遠未形成普遍接受的社會認知，更沒有能夠得到任何國家的權力機關的實際認可或支持。但這并不意味著動物權利主義的失敗，實際上，動物權利主義在動物保護事業(yè)上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

首先，動物權利主義對人類利用動物的合理性和道德性提出質疑，一定程度上撼動了人們千百年來心安理得利用動物的信念，促進人們對人與動物的關系進行思考。如今在很多地方，尤其是在動物權利主義運動比較活躍的西方發(fā)達國家，不乏有人主動放棄動物利用，譬如拒絕肉制品，成為素食者。

其次，雖然動物權利主義廢除動物利用的主張未能獲得較為普遍的認可和實際踐行，但其思潮和運動有效提高了公眾的動物保護意識——公眾雖不能立即認可、踐行動物權利主義不利用動物的主張，卻因此退一步接納或更為接受動物需要保護的觀點，譬如因此接納、踐行或進一步接受、踐行動物福利主義觀點和/或物種保護理念，從而實際上促使動物保護意識進一步深入人心。

2.3 物種保護主義

與動物福利主義和動物權利主義不同，“物種保護主義”并非約定俗成指代某種思潮、思想或運動的專有名詞，但以物種的持續(xù)生存為目標的動物保護意識和實踐自古有之，而且自人類歷史早期就以國家意志的形式自上而下付諸實踐。物種保護意識源自物種保護的現(xiàn)實需求，需求越迫切，意識越強烈，實踐越到位。到生物多樣性面臨嚴峻危機的21世紀，物種保護已經成為世界性共識，物種保護法律及其體系已經成為普遍實踐，“物種保護主義”實際上已經成為有別于動物福利主義和動物權利主義的主流性思想和實踐。

2.3.1 主張2.3.1.1 認可人類利用動物

物種保護主義的目的在于保護物種免于滅絕命運，維護物種多樣性。在物種資源豐富，沒有滅絕危險的情況下，物種保護主義認可、允許人類對動物多種形式的利用；在物種面臨滅絕可能的情況下，物種保護主義主張采取措施對該物種實施保護，階段性禁止該物種的利用，直至脫離滅絕風險；為了物種種群的健康、可持續(xù)發(fā)展，物種保護主義支持對種群的控制性管理，譬如種群數(shù)量超過棲息地承載量時，允許通過選擇性獵殺老弱個體等方式來達到平衡狀態(tài)?？傊?，動物是可以利用的，是否需要保護取決于物種保護的需要。

2.3.1.2 為了物種的存續(xù)保護動物個體

物種的存續(xù)依賴于眾多動物個體一代代的健康生存，沒有動物個體就沒有物種的客觀存在，物種的利益需要通過動物個體來實現(xiàn)，因此，保護物種就必須保護動物個體。對于面臨滅絕危險受到保護的物種來說，動物個體是直接的保護對象，物種利益與動物個體的利益趨于一致。在物種滅絕速度上千倍地高于自然界正常滅絕速度，物種多樣性面臨巨大危機的當前階段，物種保護已經成為全球性的普遍客觀需要，物種利益與動物個體的利益一致度正趨高。

2.3.1.3 以人類利益為最終目標的本質在發(fā)展中呈弱化傾向

物種保護主義的根本出發(fā)點是人類的長遠利益而非物種利益，表明其尚未完全擺脫以人類為中心的思維模式；物種保護主義為保護物種主張限制或放棄一定的人類利益，則體現(xiàn)了非人類中心主義環(huán)境倫理的特征。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把物種保護主義理解為“弱人類中心主義”或“弱人類非中心主義”倫理思想。但值得注意的是，隨著物種多樣性危機的加劇和人類動物保護意識的發(fā)展，物種保護主義以人類利益為最終目的的根本出發(fā)點在弱化，趨于呈現(xiàn)“強非人類中心主義”的特征。

在人類活動對物種生存尚未形成普遍性威脅時，保護物種的意識和實踐具有相當?shù)木窒扌?，保護對象常是人們加以利用或明顯需要保護的某類或某些物種，保護目的往往僅出于對物種的長續(xù)利用，服務于人類利益的目的意識較為突出。譬如我國歷史上自西周以來就有文字可循的關于限制漁獵的規(guī)定，從周、秦以后，歷朝歷代幾乎都發(fā)布過野生動物保護方面的法令，內容包括對狩獵對象、時間和工具等的限制，以保護孕獸小獸，促進野生動物的生育繁殖[10]。這些是為保證日后有穩(wěn)定可獲得獵物而保護動物的初期實踐。再如美國聯(lián)邦層面第一部野生動物保護法律《雷斯法案》1900年制定頒布時目的較為單一——保護受到滅絕威脅的、利于農業(yè)的鳥類[11]。又如《英法漁業(yè)公約》、《保護海豹條約》等早期國際公約以共同擁有的跨境漁業(yè)魚類為保護對象，目的實際上在于分配資源，并維護資源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也表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弱人類中心主義”特征[12]。

20世紀中期以來，物種生存危機引起更為廣泛的關注，物種保護意識空前增強，理念和實踐傾向于面向全國全球所有需要保護的物種乃至所有物種，保護目的也呈現(xiàn)多元化，物種的食用、物用、藥用等傳統(tǒng)利用價值外，生態(tài)、美學等其他方面的價值得到重視和彰顯。譬如我國修訂后的《野生動物保護法》申明保護野生動物是為了“維護生物多樣性和生態(tài)平衡，推進生態(tài)文明建設”；美國《瀕危物種法》宣稱考慮到物種“對國家及其人民具有美學、生態(tài)、教育、歷史、娛樂和科學價值”；而國際公約《生物多樣性公約》則進一步擴展，除生物多樣性及其組成部分的“生態(tài)、遺傳、社會、經濟、科學、教育、文化、娛樂和美學”等價值外，還“意識到生物多樣性的內在價值”，等等。物種在社會、教育、文化、美學等方面的價值體現(xiàn)的仍然是人類的利益，卻通常不以動物的生命為代價，而以其良好生存狀態(tài)為條件，有利于物種保護；物種在生態(tài)方面的價值體現(xiàn)的是物種對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價值和意義，既符合人類的整體利益和根本利益，也是物種的根本利益所在；“內在價值”的提出則是完全指向物種自身的利益，具有強非人類中心主義的本質性特征，弱化了物種保護主義以人的利益為最終關懷對象的價值取向。

2.3.2 成就

物種保護主義的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國家層面和國際層面的物種保護法律的制定和實施。

2.3.2.1 國家層面逐步構建保護法律體系

如上所述，在生產力水平相對低下的歷史早期，人們就意識到“竭澤而漁”的弊端，就以政令、法令、命令等方式自上而下對野生動物加以保護，確保動物物種的可持續(xù)利用。保護對象主要限于有利用價值的物種，保護方式包括對狩獵對象、狩獵工具和狩獵季節(jié)等的限制，多為簡單而具體的禁令，是野生動物保護的早期嘗試。

生產力的發(fā)展使人類捕獲利用動物的能力提高，意味著野生動物需要得到更強有力的保護才能實現(xiàn)可持續(xù)利用。另一方面，人類文明的同步發(fā)展使法律制度得以豐富完善，在野生動物保護方面以解決問題為目標，逐步出現(xiàn)以鳥類、漁業(yè)魚類、重點物種等為保護對象的現(xiàn)代意義的物種保護法律法規(guī)。

20世紀中后期以來隨著物種日益面臨普遍性的生存危機，很多國家，尤其是野生動物資源豐富的西方發(fā)達國家以及發(fā)展中國家感受到制定綜合性法律體系對野生動物尤其是瀕危物種進行廣泛保護的必要性，綜合性的野生動物保護法律和相關法律體系逐步形成。如我國以《野生動物保護法》為動物物種保護的主體法律，與《刑法》、《海關法》、《野生動物保護實施條例》等共同構成物種保護的法律屏障。再如野生動物為各州所有的美國，各州各自制定魚和野生生物的保護管理計劃；聯(lián)邦層面則以數(shù)次修訂的、保護對象和內容大大擴充的《雷斯法案》為打擊各州之間野生動物非法貿易的主要法律依據(jù)，以《瀕危物種法》為保護瀕危物種、恢復瀕危物種種群的主要法律保障。

2.3.2.2 國際層面積極制定保護條約和公約

物種的分布和利用常超越國界，因此物種保護還需要國家間的合作，國際層面的物種保護條約和公約體現(xiàn)了相對穩(wěn)定、持續(xù)的國家間的合作需求和實踐?？疾靽H層面為數(shù)不少的政府間物種保護條約和公約，發(fā)現(xiàn)不同時期的國際合作也處于動態(tài)的發(fā)展過程，呈現(xiàn)出不同的性質和特點。早期的國際合作多為兩個或幾個相關國家之間的雙邊和多邊條約，后期則多見世界主要國家甚至幾乎所有國家都加入的完全意義的國際公約；保護對象從早期較多的單類物種發(fā)展到廣泛意義上的物種及其生態(tài)環(huán)境，再到生物多樣性；保護目的也從相對單一的長續(xù)利用發(fā)展到基于生態(tài)、基因、教育、文化、美學等多方面因素的綜合考慮。

譬如19世紀60年代始，歐洲出現(xiàn)了早期的物種保護國際條約，有《英法漁業(yè)公約》、《北海過量捕魚公約》、《萊茵河流域捕撈大馬哈魚的管理條約》、《保護海豹條約》、《保護農業(yè)益鳥公約》等。這些公約明顯是同一物種相關國家之間為目的物種的可持續(xù)利用而簽訂的雙邊和多邊條約。其中對魚類而言，實際上也是資源分配協(xié)議；對農業(yè)益鳥而言，實際上是為保護農業(yè)。根本目的都是達成相關國家對某物種的共同可持續(xù)利用[12]。

20世紀中期以來，隨著生物多樣性危機的加劇，《保護天然動植物公約》、《國際鳥類保護公約》、《關于特別是作為水禽棲息地的國際重要濕地公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生物多樣性公約》等公約走向國際舞臺，保護對象不再集中于有利用價值的物種，而是廣泛意義上的物種及其生態(tài)環(huán)境。最后3個公約分別有163、193和183個國家成功申請加入，幾乎囊括了世界所有國家，從這個意義上說物種保護已經成為全球共同的事業(yè)。

3 三大保護思想的比較分析

3.1 關注的問題及相應主張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這三大動物保護思想之間并沒有矛盾或沖突，只是分別關注到某類型動物的某種需求，基于此提出呼吁和主張。動物福利主義主要關注到馴養(yǎng)動物的生活狀況，希望給予其更好的生活條件；動物權利主義主要關注到馴養(yǎng)動物的生命被人為剝奪，認為不妥；物種保護主義則主要關注到很多物種的存續(xù)面臨威脅，希望維護物種多樣性。不同的問題需要不同的解決方案，這三大保護思想的努力方向和措施也必不同：動物福利主義呼吁更好的動物管理措施、標準和方案等；動物權利主義要求人們放棄利用動物及其制品，大規(guī)模的馴養(yǎng)動物將成為歷史；物種保護主義則需要保護野生動物的棲息環(huán)境并控制獵捕。

當然，動物福利主義和權利主義對人工飼養(yǎng)下的野生動物也適用，人工飼養(yǎng)下的野生動物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馴養(yǎng)動物，對野外的野生動物而言，福利意味著良好的棲息環(huán)境，權利意味著其棲息地和生命不被人干擾甚至剝奪，這與物種保護主義的訴求有重合之處，但仔細推究起來三種保護思想在野生動物棲息地的訴求上也并非完全一致。因此，動物福利主義和動物權利主義在野生動物保護問題上也有進一步發(fā)展的空間。

3.2 社會接受度及展望

從三種動物保護思想的成就分析可以看出，動物福利主義和物種保護主義已經在世界主要國家和國際社會得到廣泛的認可，并以國家法律和國際公約等形式付諸實踐，自上而下為動物福利和物種多樣性提供保護。問題在于，雖然動物保護主義者可能對目前的動物福利和物種保護立法還不夠滿意，但普通公眾的保護意識往往還落后于法律所體現(xiàn)的保護精神和理念。因此就動物福利主義和物種保護主義而言，我們已經不需要過多探討其合理合法性，而更應該探索如何去推廣這些思想理念，以期得到更廣泛的公眾認可和支持，以及如何應對現(xiàn)實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和困難。

動物權利主義則不同。動物權利主義雖然客觀上推動了動物保護實踐，卻從未找到令人信服的理論支撐，自問世以來就飽受爭議，也沒有找到付諸實踐的可行路徑，更沒有獲得國家意志的支持，且很難期望這些問題在短期內得到解決。也就是說，動物權利主義是否合理、能否合法仍然是個懸而未決的難題。因此，作為一種關于動物權利的思想，動物權利主義目前仍然只是提供了一種視角、思路或信念，人們有選擇接受它的自由，也有不接受它的權利，我們自己可以接受它并付諸實踐，主動拒絕動物制品，卻無法以此強硬要求他人。

4 總結

隨著環(huán)境倫理從人類中心主義向非人類中心主義轉變，人類對動物的態(tài)度也跳出了以人為中心的利己局限，道德關懷拓展至動物，愿意為了動物的利益限制、甚至放棄自己的利益，并發(fā)展出各有側重和成就的動物保護思想。因此，如今的“動物保護”一詞具有相當豐富的內涵，其意義指向多元化。當我們準備致力于保護動物時，首先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明確自己要保護的是野生動物還是馴養(yǎng)動物，努力保護的是它們的福利還是權利，抑或是物種多樣性，同時參考借鑒上述三大動物保護思想的淵源、主張和成就，結合保護理念的發(fā)展趨勢，在此基礎上最終判斷決定想要保護什么動物，保護到什么程度，以及如何去保護，以避免盲目性的努力和不必要的彎路，提高動物保護實踐的效率和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