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帖 [組詩]

兮木

云水謠是個地方

鳥鳴聲先在窗欞上跳動——

松樹林是潮濕的，地上松果玲瓏

樹影和你的影子相遇。

一條山路，在平靜地燃燒

每座山都住進了寺院。

春天有芍藥花

秋天有油茶果

白芨和各種藥材在果樹下。

它們自得其樂

它們教會我們一些技藝。

路過的人，卻一而再像蝴蝶一樣

忽略那些植物里藏著的真理。

晚安帖

下弦月，是安靜的

山下燈火閃爍的人間，也是安靜的

數星星的孩子坐在木屋前

星子落進深坳

也許，還有孤獨的動物

像我們一樣匍匐遠行

親愛的，江山風月

在這暗夜，也只能靜寂地懸掛

太和堂里沒有鐘聲

曲曲環環，走錯的路也有站點

小寒，花朵們仍在堅守

植物是我沉默的知己

我們見面，問好，喝茶，打掃光陰

歌謠從角落響起

像是在祈禱

誰的笑容里有珍珠滾落

梁上神獸看見了，將它們懸掛在夜空

火鳥飛過，反復讀出信仰和清明

與天井上空那輪上弦月對視

你清澈如鏡，我一身塵埃

彩 虹

離我門前的籬笆很遠

離我誠懇決絕的愛卻很近

你凝聚萬物之光，深入藍與白的腹地

而我，仍在旅途。木槿花開在兩側

有人坐進花瓣，抱緊泥土和時間

音樂在自由的空氣里穿梭

它們醫治無家可歸的閃電、孤獨

和你腳下的鐘樓。卻引不回一個撞南墻的人

樹木越發多汁，美物在消失前

試圖與巖石對話。除了黑暗，我們都將回歸

奇 跡

一片雪花落下，消失在閃光的信箋上

六月，她錯將流星當飛雪

對面公園，摩天輪走在黑夜中

看呀，它內心深處的花朵，逐漸擴大

直至消失。神秘，又使人暈眩

像彼此不知道的哭泣和快樂

熱浪翻滾，數次推翻她胸口

顫動的葉片，光、還有陰影

加速被切割的身體，卻在下一秒等待重建

她恍惚，那些信誓旦旦要砍去的荊棘

在奇妙生長，是否該放棄與它們的對抗？

風箏誤

從不執著于即將消失的事物

雖然也曾啜泣不止

究其原因，該是一個嬰兒，在夜的靜謐中，

被放飛。那微小之火，似草木修行

今天，仍有謹慎與不安，行走在黑的邊緣

還有暴雨氣息。舊柵欄總有迷魂術

恐懼中，幼時的我，內心的燭火是如何抵御

隱藏的魑魅，總會在某個時刻相遇

近中年，仍是薄如蟬翼

隔著云端，寫一些半生半熟的句子

芒 刺

見燈影夾雜星光之美，是喧鬧后

一個人沉寂。一輪上弦月

與我，多么奇妙的融合

“月亮是夜晚的傷口”，走過群山，鐘樓

如果人間柵欄，正被她打開

是拯救，還是重創？

囿于心中的憂傷，以及時而出現的溫熱

向四方伸展。夜正變得灼燙

執著于相似于自己的影子

這根生命的芒刺，是否已可以拔出？

過往的清澄呢？

赤腳在地板上來回走動

沒有再期待什么

這該是對自己最好的敬意

夜 行

總有一輪明月，高懸著

總有人孤身走過湖邊

身上還殘存著白晝的光熱

在植物芳香里

微風，蟲子的叫囂

都懸浮在低空

當年相遇在這片小樹林的人

躲過了月亮的詰責

過去他們總是各執一端

現在，每個人都回到了自身

只有卑微的蓮子草

仍在替衰老的皮囊

吹出童年的曲子

結果，可以預見

你知道清靜皮囊下

有異骨突起，刀痕留印

你不知道，這終究無法避開的最后風暴

在繁茂五月，等待救贖

語言卻替我們撒了謊——

它們比水冰涼，偏執、不留縫隙

還有孤獨又高傲的血液

反復噬咬，直至

把最后的審判送進墓地

一株天目地黃從巖石伸出

玫紅色花瓣里有未完的美夢

我與它彼此譏諷又互相安慰

遠方呀，總帶著犀利的光芒

槐花落

那年我登山而上，滿身疲憊

眼前梵天佛地

千年古槐在陽光下

“簌簌”，花朵落在地上

這小小的云

輕悠悠地，走向塵埃

歡喜中義無反顧

我也看見

光在你身上舒展

我們同時擁有了時間置下的美

更多時候

我們總在虛無中潰敗

而佛前兩簇火焰

至今仍在燃燒

劃過靜夜的暗星

最終被雪掩埋

黑夜般赤貧的人，踩在灰燼里

但仍希望耕種，仍愛

在赫利薩精神病院，渴望已被撕成碎片

窗前雪，卻閃著光

還有可愛的草坪綠，說到綠

在風中，它們數次刈去死亡的恐懼

一個人的靈魂，就從高處俯沖下來

虛構中，世界仍是溫暖。有人為此痛哭流涕

至于我，生命中那片草地

在霧中，忽遠忽近。斗轉星移

也曾以謙卑之心，走進它們

那些微暗的缺口，我終究是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