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

耀旭

每一座山上都有一棵這樣的樹

每一座山上都有一棵這樣的樹

很粗的樹干

樹干上有傷疤

有幾根粗大的枝丫

其中一根枝丫很多年前就已斷了

它的根有一部分暴露在地面上

更多的根深埋在土里

它的軀干有些扭曲

其實它是沾了這扭曲的光

才沒有被砍伐

它長著很多的小枝丫

也長著很多的葉子

如果這個世界不需要劈柴

這棵樹

繼續活下去也沒多大問題

我們喝著牛骨頭湯多么幸福

為了慶祝宰一頭牛

灣里所有人都集聚在一起

劊子手是年輕力壯的旺哥和五叔

刀是一把我平常從沒見過的尖刀

這頭牛已經老了

腳有點瘸

一雙眼角老淌眼淚

生產隊決定殺掉它

（它已經耕不了田

還要吃草）

父親早早預定了牛頭和牛骨

這是一般人都不愿意要的

把牛頭和牛骨熬熟拆開需要費很多的柴火和

工夫

在旺哥和五叔把尖刀捅向牛脖子的時候

我蒙上了眼睛

我害怕看到這頭老牛眼眶里最后

掉下的幾滴混濁的淚水

但我并沒有多么慈悲

對于它的死去我將獲益良多

父親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的劈柴

大鐵鍋也已洗凈

整整一個冬天

幾乎每一餐

我家飯桌上的炭爐子里

煮著的都是

用那頭頹敗老牛的牛頭和牛骨熬出來的香噴

噴的蘿卜湯

我叫錯她了

一不留心

我還是和賣菜的大娘討價還價了

她的竹籃里裝著四五個白白的大蘿卜

坐在菜場外面的墻拐角

我問她蘿卜多少錢一斤

她說兩塊

我隨口還價說一塊五吧？

她說一塊五就一塊五

接著我挑了一個又白又胖的大蘿卜

她用一桿小黑秤稱了稱

告訴我四塊

我內心里有點后悔不該跟她還價

但卻已經不小心說出口了

她看我有點猶疑

說“這蘿卜好吃，土肥種的，甜得很”

一邊把蘿卜用一個紅色塑料袋裝好

還扯了幾棵蔥塞進了袋子里

她張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嘴朝我笑

我接過裝蘿卜的袋子轉身走

我叫她大娘

其實她才五十八歲

而我，卻已經滿了五十九

一輛車開走了

一輛車開走了

帶走了此地的人

我有些疑惑

都是誰離開了此地

為什么離開

每一輛車都會帶走一部分人

有的人還不只是離開此地

還有下一個中轉站在等待

有些人會回來

有些人一去不復返

一個小鎮每天也會發七八班車

那些離開此地的人

他們留下來的空洞也會

被從彼地開來的車子上走下來的人

迅即填滿

父親總是走在我前面

我們一起去鋤地

你總是鋤得比我多比我好

我們一起走路

你總是走得比我快走在我前面

我要在后面一溜小跑

才能跟上你

我們一起去砍柴

你砍的芭茅、茅草總是比我的多多了

我們一起在桌上吃飯

你吃一大碗紅薯我吃一小碗米飯

我們一起去池塘里撈魚

你總是撒網我總是在旁邊提著魚簍

我們一起在一個家庭里

你比我早（三十八年）我比你晚

我們一起生活

三十四年之后你就提前離開了

你總是走在我前面

我總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