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謔集 [組詩]

姜念光

大 言

昨天，北京時間十七點

我在天地之間做晚飯

一道火燒云

海水煮山川

第三道菜還沒有動手

太陽那盆炭火已經熄了

我深覺無奈，只好

掛起北斗的勺子，放下菜刀

拍了拍華北平原，這一張

漸漸發黑的砧板

偶然作

晚飯后翻閱某冊歷史書

又注意到如下這些情況——

掘墓的人挖得太深

結果出現了水井

失敗的馬隊逃得過快

最終站到了勝利者一邊

口渴的侍郎杜撰一場雨水

獵鹿人遇到了鶴

饑餓的屠戶走進桃花源……

猶疑中，我順手拿起毛筆

在草紙上寫下兩個烏黑大字

——荒唐

翻過來，從背面迎著燈光一看

嗬，書法！竟有不可言傳之妙

氣象儼然，且在風云變幻

春天在拖延

天上有云朵，地上有積雪

這是春天在拖延

小云騎著大云

準備過河

這是多么順利的事啊

可是春天在拖延

所以一個人來到了河灘

他像拉開的風琴

發明了聲音，連連呼喊

先是讓自己輕松起來

接著又跑又跳

像一匹馬變化著外形

好像忘記了春天在拖延

然后好像一切都想好了

因為熱愛，要活著，要開鑿

若站住不動，就是一只

熱氣騰騰的酒桶

若向前勻速奔走起來

就成為一道金銀的流水淌過去

眼看小云騎著大云走遠了

河的兩岸，起伏著翅膀

他連聲召喚那深處的女人

不管也不顧了，春天在拖延

春天來時哎呀一聲

從白云邊，從鵝毛千里

從耳旁風和枕邊燈

從葫蘆里埋的，鬧鐘和雨

春天，不論怎么來

我們都會意外似的哎呀一聲

哎呀！太陽照著，風一陣陣刮

柳樹像女人整理著頭發

斜坡在百步外

像剛剛越冬的熊

哎呀，濃密的體毛，那么苦惱地綠了

兩只鳥叫著越飛越遠，在一樓聽著

小女孩沿著樓梯不停歇地跑上第六層

李花怎么開，桃花怎么開

隔壁老王出了遠差

他的妻子將更加不喜歡夜晚

夜晚，滿天都是星星

哎呀，一群野貓呼喚愛情

而白天不再戒備，人和人靠得很近

深呼吸，握手，擁抱，接吻

放心地將肺腑加深

河水，又一次切開了冒著熱氣的地球

這是孔子的河水，赫拉克利特的河水

春天來的時候哎呀一聲

仿佛又一次，我們活捉了一個新物種

細雨小調

細雨下到了早晨

藍色羽翼的喜鵲沒有鳴叫

那是細雨蔑視我

因為，足不出戶

我的肉體是咸的和腥的

古詩中，堆著

無法舉火的木料

細雨下到了午間

小孩子嘟嘟囔囔

因為沒有吃到鮮艷的糖

天上的老爺子和老太婆

不停地紡織，細雨

因為長久得不到修剪

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耳朵

細雨下到了下午

女人摸過的石頭，漸漸變甜

我生硬的枯燥的語法

也要被細雨增刪一番

而春天的意中人

在遠方咬著嘴唇，緊緊捂著

詩里的花園和身體的海面

細雨下到了黃昏

千里百里，小鎮安靜

沒有花朵也沒有人

還是禁閉的時間啊

國家，平放一把繃著神經的大提琴

細雨下到了晚上，終于

開始像一首奏不響的小曲

一條鯉魚，還是

過年的時候養下的

拎起來看看，還是

半個月亮

映照我和聾啞歌手

在春夜的牢房，輕輕地唱

創作談

我特別感動

你們能夠這么誠懇地

閉上眼睛，體會盲人摸象的感覺

你們的理論概括也特別好

數學定理那樣穩固

流星雨那樣訴諸言辭

我真希望成為像你們一樣的知識分子

努力把眼睛睜開

而即使睜著眼

也能夠生動鮮活地把象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