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自來水廠附近的林子
自來水廠附近的林子,一到冬天
就格外顯目
像地上冒出一片汪洋
很多鳥在那里飛,還有更多的鳥
飛來……
它們在水里,洗著鳴聲
林子邊上刀片一樣的高速公路
像利落的修辭,汽車飛馳如梭
運載著,忙碌的塵世
水廠不遠處,淤泥堆場旁
草木被寒風吹倒一片
色差的突然性,像給受傷的大地
貼上了一塊膏藥
鳥鳴喑啞,找尋知音
僻靜處的事物,自在于不完整的美
剪 影
我在處女作里寫到的那頭犟牛
死了,死在山坳上
一同死去的,還有扶犁的老漢
他是我的親人,比牛長兩歲,站在地里
頭上結滿堅硬的霜,眼珠里的落日
直到入棺時,也沒有摳出來
遠 眺
在入海口,我看到八仙飛天
海空飄過他們的身影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自動抬升
海天融會。遠處的島嶼
傳遞期許,每一片葦叢,都如飛天
我附耳海上,傾聽
成片的蘆葦,在海風中
伏下卑賤的命運
海水將遠道而來的過客收留在
潮汐與心跳之間
海潮退去,我起身走遠
寧靜,是好客的海款待我的深情
更多的人,其實在談論雪
噪音是無色的,過濾PM2.5
下凡的愿望
壓低天幕。常綠樹葉陰沉的情緒
仿佛從病榻前抽身的感覺
唯雪花精神抖擻
打著來訪的雨橡
雪花落在他鬢角,對飽滿的人生
發起攻擊。準點得像號角吹響
刀子里有雷霆
火星四濺,雪落人間
落在我們的路上,左轉還是右拐
雨刮器優柔寡斷
尾氣決定不了的事情
紅綠燈決定。玻璃上的雪
沒有了抒情的興致
它們密集來襲,想要在我們面前
掩飾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想要成為我們談論的話題
總是冰冷,又總是
易碎;或成為欲言又止的話題之外
蜂擁而至的驚喜
我們知道今日
更多的人,其實在談論雪
廣闊的世界就在眼前
習慣橘子皮在書桌上直到干硬無味
習慣它變形,如我想象得到的自己不久的未來
習慣這具肉身在燈光下眉頭緊鎖
習慣笨拙的指頭對著鍵盤敲擊生硬的詞
習慣冰冷的句子打在心頭
一些東西在消失,一些東西在積聚
一些東西成為神,一些東西變成垃圾
習慣和自己較勁,然后學習和解
習慣每天隔著窗口對樹上聒噪的烏鴉大喊:
廣闊的世界就在眼前,就在我和我中間①
注:①引自作者本人的詩作《獨自的和解》。
一個詩人在他自己的當代
燈火低暗,用晚年之心對抗急促的世界
夜以提前預設的漫長,消耗那些
不可名狀的悲喜
年輕的時日已經逝去,可我還不算老
不應該整日偎在爐火旁
“去外面走走吧。”在野外踏出
一條生光的大道,像劉川一樣警覺
像毛子一樣,愛那些配得上不說的事物
他們都是詩歌的兄弟
還有什么比這更有意思呢?呵呵,呵呵
現實僅剩一杯薄酒的挑逗
炒三片白菜,煎兩個雞蛋
勞績一天,沒吃午飯,此刻舉杯
一飲而盡。夜,自此漫長
漫長得像一聲稀薄的鳥叫。我趕緊洗碗
把桌子弄干凈。妻子在臥室
像醒著的座鐘,兒子在她面前背英語
表情無奈。我,無能為力
母親的習慣
母親和娘,在我口中意思一樣
她斷過腿,折過手
如今老了,牙齒沒了,頭發白了
一次腦出血,熬了十多個小時
保住了命。醒來后總愛反復嘮叨
活得不爭氣,給我添麻煩了
要去街頭撿菜葉子……
要自力更生,不成我們的累贅
要她打消替我們省錢的念頭
比和麻雀斗嘴還難
她的犟,像薅不盡的野草
去幾千里以外背癱瘓的她
上火車,我沒有哭過
在深夜的急診室,看她像一根枯枝
我也都能忍住淚水
而今,她一開口數落自己“不中用”
我就想哭:娘,你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