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煥春的詩 [組詩]

雷煥春

無字情書

陽光是從落地窗斜著射進來的

書在膝上。想給你寫點什么

風輕輕地，輕輕地吹

木棉樹也在搖晃

這陽臺還空著一個角落

如果你在，多好！喜鵲都在歡唱呢

我們不用說話

光聽這聲音就很幸福

這陽臺的朝向真是理想的朝向呢

正前方就是你在的方向

我寄一張白紙給你吧

它浸透了喜鵲們的歡喜

和屋里傳出來的琴音

我的心思也浸在里面

現在，我除了占據陽臺的一個角落想你

其余事，無心去做

幸福與憂傷

今天下雨

窗前的銀杏樹掛滿白果

多么令人幸福

每當看見掛滿果子的樹

都像看見我的母親，生了一幫兒女

樹木未老，茁壯茂盛

我的母親，日漸憔悴，白發蒼蒼

多么令人憂傷啊！

我的幸福和憂傷像一對孿生姐妹

我同樣作為一名母親

要向世間積極向上的事物致敬

同時又對我弱小的孩子，拔刀相助

新聞播放同胞遭遇洪災

房屋和街道瞬間被泥石流覆蓋

我的憂傷又跳出來哭泣

當我的孩子們放學推門進屋

我又無與倫比地幸福

沉默者

根植于內心的熱情

已點燃遼闊的繁星

那是炎夏的傍晚

天空很藍

我們的眼里有火焰

體內的藤蔓將兩個人緊緊纏住

身體保持著恰當的距離

這個永恒的畫面，由梧桐，由垂釣者

由一枚正在削皮的蘋果組成

風也纏著我們，云在移動

時間也在移動

隨著時間的軌跡行走，最終

我們在黑夜里沉默如愚者

或許是，在時間的深處

我們唯有沉默，沉默

忽略的部分

我打開燈，你打開嗓子

黑夜打開黑色的懷抱

把我們，裹進去

我們站在語言的對立面

翻出陳年的舊事

我們的口舌背道而馳

把過去說了一半

把失望說了一半

唯獨沒有提到愛

幸福的十指

是盛開的荷花填補了時間的荒蕪

當他再一次舉起相機，落日遠去

水鳥鉆進草叢。她略顯疲憊

像沙漠吹過千年的風和無奈

一些魚兒跳躍，一些花瓣落下來

群花開處總有不寧靜

當他們從人群中退出來

星星掛滿天空

幸福，掛在他們的十指上

像兩棵樹長向天空

云朵高懸，樓閣高懸

人心高懸，有人愿景高懸

只有凋零的白玉蘭落在實處

落不到現實的

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

像一棵樹，和另外一棵樹

彼此觀望，彼此孤獨

允許各自向虛無生長

向天空喊來更多的鳥雀

讓它們在綠蔭下

歡唱，悲鳴，打斗

有鳥飛蛋打的危險

有展翅高飛的自由

母 親

我曾是一片散沙

母親是造我的女媧娘娘

她從自己的身體里取出水，取出鮮血和淚珠

取出硬骨頭做支撐，用愛與恨做靈魂

肉身塑養十月，我來到人世

兒時我沉迷于她眼里無限的光明

臣服于她心中的愛

長大后，我倔強地在人群中橫沖直撞

背回滿身的刺。她不言語

小心翼翼地替我一根一根拔出

每拔一根，她會顫抖一下

我是她的肉身做成的生命

十指連著她的心

當我身上的傷口慢慢痊愈

她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更加虛弱

我還沒褪去女兒的身份就變成了母親

從前她是她自己，后來我是她

當我給自己的角色打掃房間

烹飪食物，識破頑童的雕蟲小技

和青春期斗智斗勇

像男人一樣扛住生存的橋梁

我的母親，像一個幸存者

被我遺忘在童年的柴房

思念的火焰在夜里次第燃燒

良心的肋骨在時間里斷裂

寫到母親一詞

我的心，已淚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