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或不惑 [組詩]

吉爾，本名黃鳳蓮，現居新疆阿克蘇地區庫車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中國詩歌》等刊物，并收入多種年度選本。參加詩刊社第30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世界知道我們》。獲首屆“詩探索·中國春泥詩歌獎”。

霍拉山下的葡萄園

即將采摘的葡萄墜結在樹藤半腰

果農的妻子坐在三輪車一側

她的眼睛有著葡萄核一樣的底色

她的手有著時光之美

她渾身像溢出葡萄的光澤

這是一個安靜的上午，我遇到的事物

都有著安詳之美

紅薯開著小喇叭花

沙棗掛滿低垂的枝條，棉花就要開了

在一片廢棄的果園里

馬匹和牛羊在低頭吃草或打盹兒

這應是世界該有的樣子

要知道，在靜默的霍拉山下

每一粒葡萄

都是先知審視世間的眼睛

星空或不惑

此時，所有的方向，

都不是我的方向

一個心懷寺廟的人，她要供養慈悲，

也供養悲涼

夜晚向不安飄移，作為漫游者

我有合法的通行證和健康碼

此時，禱告的人也是懺悔的人：

他知道星空的背面是逝者的家園

那里，有他們冗長的喟嘆

此時，歐亞大陸北緯34°22'。一個

偏遠的城市。我在半夜的梧桐樹影下

聽準點的鳥鳴

狂風中，干枯的榆錢群蜂般撲落

這一年，我更像一個穿過黑夜的人

那么多不眠的星星在天上漫游

我和保安們聊著生活、工資、孩子

他們像簡筆畫一樣的理想

我們贊美生活、美食、今晚的月亮

我用一雙近視散光的眼睛

看他們指給我的星星

只有這時

只有這時的人間是神圣的

月亮回到了古代，流水穿過時間

伸出手，可以摸到光

一束一束的光來自不同星體

那里，有寫詩的李白

也有寫史的司馬遷。一枚中國的月亮里

有月滿西樓，萬家燈火

一枚中國的月亮里有最好的民間

蒼穹黛藍，像一池倒置的墨水

星辰如天空的燈火

此時，萬物生靈安然有序

我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看光穿過茂密的樹葉

有時，我在燈下數樹

從左到右，可以數到第七棵榆樹

從右到左，可以數到第六棵榆樹

這時，身體里有光的事物被銀河的鏡子照見

靜謐，像流水一樣走動

樸素以外的事物

母親做飯的時候

父親把頭晚泡在大條盆的高粱

撈出來瀝水

母親納鞋底的時候

父親開始扎掃帚

多年后，這情景成為我

所理解的最好的生活

坐在老屋的葡萄藤下，我聽到百鳥歸巢

蛙鳴成片

那時，我還不知道樸素以外的事物

我的父親讓我們挺起脊梁骨做人

否則不許吃飯

我的母親說

頭頂三尺有神明，所以從來不敢冒犯

和不敬

這些年，不說謊不低眉

只有我自己知道

這安身立命的家訓有多重要

你 倆

我一個人走路的時候，會想起你倆

我們就這樣走著，在很遠的地方去追地鐵

那時，我不會用高德，不會用百度地圖

現在也是

我們常常坐最后一趟地鐵趕往住處

看都市的燈火一波一波暗下去

有一次，夜晚我們沿著秦淮河返回

走著走著，路就伸向一處庭院

我一直以為，我們走進了幻覺

又從幻覺中走了出來

我們就那樣走著，穿過好多個古鎮

嚼著餡餅就米酒，等黃昏后

燈光亮起來，古鎮回到它自己

我們像是找到自己的影子

有時候，我們在人群中走散

共享位置找到對方

跟黃浦江道別那天已經很晚了

我們就那樣憑欄而望，江風就那樣吹著

就那樣看水來水往，就那樣不言不語

在辦公室想起你倆時，我會捏緊水杯

去最遠的飲水機接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