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銹才
野 火
那是傍晚——
途經遙遠的一處山崖,那里杳無人煙,我竟然見到一團野火!
雖然只冒出一點點煙霧,甚至沒有發出一絲光亮來,便被大雨所淋
熄滅了。
也許,即使不下雨它也會無聲地熄滅。
它太消瘦了,瘦弱得承受不起一點風,像一個氣若游絲的病書生;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我甚至懷疑,它到底有沒有在我眼前燃過、亮過,它到底有沒有來過?
至于它的來歷,或是放牧人的煙蒂不小心點燃,或是自燃,已無從考究。
有很多的火,注定只能默默無聲,如干癟的種子,來不及花枝招展,便提前熄滅了。
誰不想做熊熊燃燒的烈火?那耀眼的烈焰。刺眼的光芒。那青春期般蓬勃的
燃燒的聲音——
那團火早已熄滅,我還要懷揣火種
繼續趕路……
我又習慣性地在日子的江河打撈
以為來到鬼門關旁,曾經蠻荒,驚悚,懸疑,恐怖
古人李德裕、蘇東坡們逃也般路過的嶺南。
就能見風就綠,枝繁葉茂,點石成金,坐地起價……
卻只有,一地枯葉和秋風。
寂靜的春天。
一枚廢了的湖南才子,
與月光一起流落嶺南,與時光一道
荒蕪,生銹。
我又到網上習慣性地百度我的名字,
就像漁民習慣性地往江河撒網,打撈,不懂這水深水淺,大魚小蝦有多少。
雖時有小驚喜,但有時好久也不見一個名字,
就像不斷往江河撒網,有時連一片魚鱗都沒見,一絲魚腥都聞不到,
但還得不斷打撈。
總希望有一天,能像天方夜譚里的漁夫那樣,打撈出一個
——期待又擔心的,
膽形黃銅瓶。
懷揣火焰
拉著板車趕路,大聲唱幾句,可趕跑恐懼、夜的黑,和路旁叢林的不明響動。
這個鄉村小木匠,昔日的賣魚郎,是個懷揣火焰的人。
夜露如膠,熟睡的膀子村輕得可輕輕拎起。
這個村人眼里的身殘志堅者,又捧起一本《楓顏瘋語》。
爹爹的咳嗽中,膀子村顫抖了一下,狗咬起來了……
跨老街,過云天宮,被東明村白話口音的狗追著咬。
開電腦。收稿件。廚師狀加工新聞,微胖哥成膀子村勵志和傳奇。
寫編者按,做個好標題,把版面弄得活色生香,月薪兩千。
踩著霓虹的影子和南流江的嘆息,回家。
翻看朋友圈,點贊,寫點什么,偶爾虛構一只高顏值的白狐——
輕輕踏過妻兒的夢境,寫詩。
承 諾
那時,月光好白好白,比夢里的婚紗還要白。
那時,我們好小好小。
我還缺牙,你望一眼月亮,笑我“缺牙婆婆”;你還奶聲奶氣,動不動找我媽告狀,說表哥又欺負你了。一跑一跑,你頭上的兩束馬尾巴,一顫一顫,像一匹漂亮的小馬駒。
我還記得那個月白之夜,奶奶問你
——愿不愿意表哥給你披上潔白的婚紗
你不是跑到月下發誓,非我不嫁嗎?
月黑月白,一晃二十多年,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你已是一個半大小伙的媽;而我,小女也會打醬油了。
真想問問你,還記否那個月白之夜的承諾——
看看你臉上,是否還會飛起兩朵桃花?
雪,慢慢覆蓋了我的村莊
天在招魂,雪在飄——我童年的故鄉去哪兒了?
最初,雪落是有聲的,落在湘西南,慢慢地覆蓋了我的膀子村。
一大群蝗蟲。像那一年的時光,像羊一樣啃草。沙沙地,將無污染的稻禾啃了個精光。
雪落無聲,故鄉只是“暫時性失聯”,在跟我的童年玩躲貓貓。
雪落無聲,春天肺部的陰影越長越大。
相反,故鄉越來越小,小得像沙畫家的簡易沙畫,寥寥數筆,便畫出了村莊的輪廓。
沒用洗潔精,故鄉已經一新如洗了。
像播放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
雪,慢慢覆蓋了我的村莊;雪,鋪天蓋地地舞著,天漸漸地亮了。
我的心也漸漸地明亮起來。
一只白色鳥,哲學家一樣,蹲在窗口看風景——雪落無聲,一點點白,慢慢打敗了很多黑。
故鄉都被覆蓋了,唯炊煙沒被蓋住——那是故鄉的魂!
村莊像一名優秀潛水員,可以長時間不露臉。炊煙是雪天唯一的氧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