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百仁 王毅杰
內容提要 在人口遷移轉變的新時代,流動老人生活質量引發(fā)高度關注。本文以幸福感為切入點,在壓力過程理論指導下,基于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shù)據(jù),考察了流動老人主觀生活質量及影響機制。研究發(fā)現(xiàn),流動老人生活評價總體良好,幸福感處于中上水平,但城—城流動老人的幸福感優(yōu)于鄉(xiāng)—城流動老人。流動老人在遷移過程中的多重壓力顯著制約了幸福感,主要表現(xiàn)為經(jīng)濟保障壓力和社交生活壓力越大,幸福感越低。作為資源代表的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均會促進流動老人幸福感,其中家庭關系網(wǎng)的作用更大,且自我效能感在遷移壓力與幸福感之間扮演調節(jié)和中介的雙重保護功能。因此,政府在化解壓力的同時,還要開發(fā)資源,有效提升流動老人的生活福祉。
21世紀以來,伴隨流動人口年齡增長和家庭化遷移增多,流動老人的數(shù)量和比例劇增。據(jù)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測算,老年流動人口從2000年的503.02萬升至2015年的1304.30萬,占老年人口的8.01%[1]段成榮、謝東虹、呂利丹:《中國人口的遷移轉變》,〔北京〕《人口研究》2019年第2期。。也就是說,流動老人已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龐大群體。然而,他們在遷入地生活得如何,不僅關乎該群體福祉,也深刻影響著社會和諧。
眾所周知,生活質量是老年人口生活美滿與否的核心問題之一,其所觀照的是他們在物質和精神生活方面的綜合狀況。而流動老人的生活質量很大程度上又取決于其對遷入地的適應程度,與低齡流動人口相比,他們因受年齡和人力資本等的局限,常常被忽視,或深感很難融入流入地的社會生活中[2]楊菊華:《流動時代中的流動世代:老年流動人口的多維特征分析》,〔長春〕《人口學刊》2018年第4期。。梳理過往的研究成果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已有不少學者開始關注流動老人生活質量特別是客觀生活質量,以及城市融入、社會參與或生活適應等問題。但與此同時,這些研究卻忽視了流動老人主觀生活質量,這就使得一些研究既不夠全面,或形成誤識,正如加爾布雷斯在《富裕社會》中所言,對于個體或群體,生活質量的主客觀兩個面向可能不一致,甚至相反[1]約翰·肯尼思·加爾布雷思:《富裕社會》,趙勇、周定瑛、舒小昀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9頁。。
還有學者指出,幸福感可以成為衡量主觀生活質量的最常用工具,它是人們根據(jù)內心標準對生活狀況做出的整體評價[2]Diener,Ed.,“Subjective Well-being”,Psychological Bulletin,1984,95(3),pp.542-575.。人們幸福與否不僅能折射出他們對當前生活的真實感受,也能反映出他們對自我發(fā)展的未來預期。由此,本文將以幸福感作為切入點來考察流動老人的主觀生活質量。由于遷移是流動老人的“身份標識”,且又是一個伴隨眾多變化和充滿壓力的過程。因此,本文將以壓力過程理論為指導,來進一步考察流動老人在遷移過程中的壓力、資源與幸福感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
盡管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研究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臘古羅馬,但現(xiàn)代意義上的幸福感研究卻始于20世紀60年代,伴隨主觀生活質量和社會指標運動發(fā)展起來,并以威爾遜的《自稱幸福的相關因素》為代表——他在文中對幸福感進行了系統(tǒng)性的理論闡述和概括總結[3]Wilson,W.R.,“Correlates of Avowed Happiness”,Psychological Bulletin,1967,67(4),pp.294-306.。此后,在幸福感研究的漫長歷程中,關于幸福感的探討從抽象走向具體,且影響(或相關)因素也逐步走向多元和綜合。隨著研究的深入,迪安納又將影響幸福感的所有因素區(qū)分為經(jīng)濟、生活事件、人口社會學等外部因素和個體的基因、人格、心理等內部因素[4]Diener, E., et al.,“Subjective Well-being: Three Decades of Progress”,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999, 125(2), pp.276-302.。我國學者又歸納出,幸福感的影響因素包括年齡、性別、教育和財富等個體因素和其所處的時期、世代、社會等宏觀因素[5]洪巖璧:《再分配與幸福感階層差異的變遷(2005—2013)》,〔上?!场渡鐣?017年第2期。。
伴隨著幸福感及其解釋的深入,學界形成了諸多幸福感理論模型,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自我決定模型、調節(jié)—緩和模型、人格與環(huán)境交互作用模型、文化常模模型理論、社會比較理論和壓力過程理論等。而壓力過程理論因揭示遷移轉變帶來的壓力傳導效應而流行于移民心態(tài)研究中[6]Pearlin, L. I., Lieberman, M., Menaghan E., Mullan J.,“The Stress Process”, 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1981,22,pp.337-356.。舒瓦爾指出,與遷移有關的諸多轉變將導致移民壓力倍增,難以適應新環(huán)境,容易誘發(fā)精神健康問題[7]Shuval, J. T.,“Migration and Stress”, in Goldberger, L.B. and Shlomo, B.(eds.), Handbook of Stress:Theoretical and Clinical Aspects,New York:Free Press,1993,pp.641-657.;喬治等也發(fā)現(xiàn),移民過程中的創(chuàng)傷、日常煩惱和其他不良事件壓力將給移民帶來心理困擾與痛苦[8]George, M., Jettner, J.,“Migration Stressors, Psychological Distress, and Family—a Sri Lankan Tamil Refugee Analysis”,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Migration&Integration,2016,17(2),pp.341-353.。
總之,壓力過程理論是將壓力對個體產(chǎn)生影響過程中涉及的各種元素整合為一個統(tǒng)一體系的理論。這一范式始于加拿大生理學家塞爾耶,他于1956年首次將壓力界定為任何對有機體造成損耗的事物,并引入心理健康議題[9]Selye H.,The Stress of Life,New York:McGraw-Hill,1956.。20世紀80年代初,隨著泊林及合作者的《壓力過程》發(fā)表,社會科學界尤其是社會學關于此項研究正式邁入一個新紀元。在該文中,泊林運用“壓力過程”的分析框架來整合此前研究,梳理出了壓力來源(Sources of Stress)、中介資源(Mediating Resources)和壓力后果(Manifestations of Stress)三個概念領域,搭建出了其相互聯(lián)系構成壓力過程理論的模型。這其中,壓力來源包括社會的邊界、結構和文化,當接近個人經(jīng)歷時,壓力被視為由離散事件的發(fā)生(The Occurrence of Discrete Events)和相對連續(xù)問題的存在(The Presence of Relatively Continuous Problems)兩個廣泛環(huán)境引起;中介資源指涉用來為自己辯護的各種因素,主要分為社會支持(Social Supports)和應對(Coping);壓力后果一般選擇心理健康類的因變量如幸福感[1]Pearlin, L. I., Lieberman, M., Menaghan, E., Mullan, J.,“The Stress Process”, 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1981,22,pp.337-356.。此后,壓力過程理論與經(jīng)驗研究就沿著這兩條脈絡發(fā)展:一是壓力暴露(Stress Exposure)的方向,一是壓力易感性(Stress Vulnerability)的方向。前者主要涉及對壓力來源的探索,這方面研究主要圍繞急性生活事件、慢性生活壓力以及日常生活煩惱等展開,考察其對個體生理、心理或行為傾向的影響;后者主要涉及影響個體易感性的因素,它們通過各種調節(jié)與中介作用影響個體對于壓力的反應,如社會支持、自我效能感及控制感等[2]Pearlin,L.I.,Bierman,A., Current Issues and Future Directions in Research into the Stress Process,New York:Springer Science&Business Media,2013.。
在壓力過程理論視角下,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影響過程與路徑見圖1。

圖1 壓力過程理論下的流動老人幸福感
我們知道,遷移是流動老人最顯著的“身份標識”,在遷移過程中他們還常常會遇到各種壓力,并進一步影響其自身的心理狀態(tài)。因此,我們認為,可以使用壓力過程理論來透視流動老人幸福感。此外,本文還將承襲壓力過程理論的兩條研究脈絡,綜合考察壓力暴露機制和壓力易感性機制與流動老人幸福感的關系。其中,壓力暴露機制的核心觀點是,諸如人口遷移、經(jīng)濟危機、政治波動等結構性因素會通過何種方式影響幾類壓力源(如急性生活事件)的暴露程度,作用于人們的社會心理(如幸福感)。通常,人們生活情境變動越大,其所遭遇的壓力源越多,感受到的負向沖擊越強,幸福感也就越低。西方經(jīng)驗研究表明,人口遷移將使流動者面臨氣候、語言、經(jīng)濟和文化等的改變,并產(chǎn)生很多外部壓力,使其精神狀況糟糕[3]Bhugra,D.,“Migration and Mental Health”,Acta Psychiatrica Scandinavica,2010,109(4),pp.243-258.。同樣地,作為流動隊伍的重要組成,流動老人在遷移過程中的壓力越大,其幸福評價也越消極。據(jù)此我們提出假設1。
假設1:遷移壓力越大,流動老人幸福感越低。
研究顯示,人們在流動、融合和定居過程中會遭遇不同的壓力,這些壓力至少涉及以下四類議題:一是生存性議題(如工作),二是交往性議題(如社交生活),三是文化性議題(如語言),四是制度性議題(如歧視政策)等[4]Llacer, A., Amo, J. D., Garcia-Fulgueiras, A., et al.,“Discrimination and Mental Health in Ecuadorian Immigrants in Spain”,Journal of Epidemiology&Community Health,2009,63(9),pp.766-772;何雪松、黃富強、曾守錘:《城鄉(xiāng)遷移與精神健康:基于上海的實證研究》,〔北京〕《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1期。。而在本研究中,我們將主要從經(jīng)濟保障壓力、社交生活壓力和制度排斥壓力三個方面重點透視流動老人的遷移壓力及其對老人幸福感的影響。從經(jīng)濟保障壓力來看,一定的經(jīng)濟保障是流動老人的生存之本,能夠滿足他們生活的基本需求,進而增加幸福感。相關學者也證實了經(jīng)濟安全感在老人幸福感的自我評估中扮演重要角色,而經(jīng)濟保障不足會降低其幸福感[1]張偉、胡仲明、李紅娟:《城市老年人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因素分析》,〔北京〕《人口與發(fā)展》2014年第6期。。從社交生活壓力來看,擁有一定人際關系,參與一定社交活動,會在更高層次上影響老人對于壓力的反應與精神生活需求,有助于改善幸福感。從制度排斥壓力來看,我國城鄉(xiāng)二元結構與戶籍制度不僅導致公共服務排斥流動人口,還帶來了本地居民的歧視,這是流動老人無法避免成為“局外人”的制度藩籬效應,并對其幸福感產(chǎn)生消極影響。因而,得到以下幾個次級假設:
假設1a:經(jīng)濟保障壓力越大,流動老人幸福感越低。
假設1b:社交生活壓力越大,流動老人幸福感越低。
假設1c:制度排斥壓力越大,流動老人幸福感越低。
個人或群體的壓力后果(如幸福感)不能僅從其面臨的壓力來完全預測,還受能夠用以應對壓力的各種資源的影響,這就是壓力易感性機制的核心要義。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那些影響個人或群體易感性的因素會通過調節(jié)或中介作用影響他們對壓力的反應與結果,進而改善內心體驗。一般來說,面臨壓力時,個人或群體所擁有的影響其易感性的積極因素越多,起到的緩沖效果會越好,社會心理狀態(tài)也越佳。
然而,在壓力易感性機制中,資源又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泊林認為,人們在壓力過程中可以拿來為自己辯護的資源有兩類:一是社會支持;二是應對資源。前者重點強調外部關系網(wǎng)絡的客觀支持,后者主要涉及內在心理資源的主觀調適。分析時,社會支持和應對資源往往被視為兩個獨立且無關的議題予以討論,不過,兩者都是一種資源,人們可以利用它來調節(jié)壓力,且其在壓力過程中的作用相似[2]Pearlin,L.I.,Lieberman,M.,Menaghan,E.,Mullan,J.,“The Stress Process”,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1981,22,pp.337-356,pp.337-356.。
由于,相比暴露機制中的壓力源探索,在易感性機制中充當壓力調停者的資源與其影響機制研究較少;因而,本文將同時考察社會支持、應對資源與流動老人幸福感的關系。
1.作為社會支持的家庭關系網(wǎng)與流動老人幸福感。
所謂社會支持是指“在坎坷的人生中接近和利用其他個體、團體及較大社團的可能性”,表現(xiàn)為一種實際關系網(wǎng)絡,包括那些穩(wěn)定的(如家庭)或不穩(wěn)定的(如短暫性交流)社會聯(lián)系的大小和獲得程度[3]Pearlin,L.I.,Lieberman,M.,Menaghan,E.,Mullan,J.,“The Stress Process”,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1981,22,pp.337-356,pp.337-356.。
社會支持對個人或群體心理的影響機制存在兩種不同觀點:一是主效應模型,認為社會支持對人們心理具有獨立的增益作用,它不一定要在應激情況下才發(fā)揮,而是在平時也維持個體良好的內心體驗。二是緩沖器模型,認為社會支持通過調節(jié)其他因素(如壓力)對于心理的消極影響來提升人們的幸福感[4]肖水源、楊德森:《社會支持對身心健康的影響》,〔北京〕《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1987年第4期。。
而在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中,家庭關系與家庭支持往往比較容易獲取,并會成為人們面臨困境時的首選對象。家庭作為老人關系網(wǎng)絡的重要組成,是老人獲得各種支持的主要來源,更對老人需求滿足和幸福評價有直接影響。隨著老人們工作角色和其他角色功能的喪失,他們對家庭關系會更加重視。這對于漂泊在外的流動老人更是如此,即他們對家庭關系的支持十分熱切,同時家庭關系也深刻地影響著他們的幸福感。因而,我又進一步提出以下兩個次級假設:
假設2a:家庭關系網(wǎng)越好,流動老人幸福感越高。
假設2b:家庭關系網(wǎng)在遷移壓力與流動老人幸福感之間具有正向調節(jié)作用。
2.作為應對資源的自我效能感與流動老人幸福感。
如果說以家庭關系網(wǎng)為代表的社會支持是來自周圍的外部幫助,那么,應對資源則是內嵌于自身的主動調適,彰顯了個體的能動性。正如泊林所言,后者在壓力過程中的主要功能是應對,但應對不是一種不顧人們所面臨問題的性質而激發(fā)出來的一般性傾向,而是隨著各種問題的產(chǎn)生以及因社會角色變化伴之而來的具體行為。泊林認為,根據(jù)功能區(qū)分,個體的主動應對至少有三種:一是改變引起壓力問題的情境,二是以減少威脅的方式改變問題性質,三是壓力癥狀的處置[1]Pearlin, L. I., Lieberman, M., Menaghan, E., Mullan, J.,“The Stress Process”, 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1981,22,pp.337-356.。
也就是說,同為壓力易感性機制的中介資源,應對資源與社會支持在功能上相似,即通過調節(jié)潛在壓力源向現(xiàn)實壓力感的轉化來緩解個體壓力,只是執(zhí)行主體不同。阿內森塞爾指出,應對和社會支持是功能同構的概念,其中應對為自我采取的行動,支持則指他人采取的行動,它們具有平行功能,影響壓力性生活體驗的發(fā)生和影響[2]Aneshensel,C.S.,“Social Stress:Theory and Research”,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1992,18,pp.15-38.。有學者指出,應對資源一方面能起到調節(jié)壓力影響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受到壓力的侵蝕,成為直接導致心理疾?。ㄈ绮恍腋#┑闹薪樽兞浚覂煞N作用幾乎同時存在[3]梁櫻:《心理健康的社會學視角——心理健康社會學綜述》,〔北京〕《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2期。。
還有學者提出,自我效能感猶如社會支持一樣,能夠緩解壓力帶來的負面沖擊,正如莫蒂·斯特凡尼等的調研所證實的,自我效能感在希臘青少年移民的社會適應壓力與幸福感的緊張關系中有緩沖功能[4]Motti-Stefanidi, F., Asendorpf, J. B., Masten, A. S.,“The Adaptation and Well-being of Adolescent Immigrants in Greek Schools: A Multilevel, Longitudinal Study of Risks and Resources”, Development and Psychopathology, 2012,24(2),pp.451-473.。徐延輝等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自我效能感不僅改善外來人口的心理狀態(tài),還在社會環(huán)境與他們的心理融入之間有部分中介效應[5]徐延輝、龔紫鈺:《社會質量、自我效能感與城市外來人口的社會融入》,〔沈陽〕《社會科學輯刊》2016年第2期。。同樣,流動老人的自我效能感也會通過調節(jié)和中介作用影響壓力的感知與反應,進而影響幸福感。由此,得到以下幾個次級假設:
假設3a:自我效能感越強,流動老人幸福感越高。
假設3b:自我效能感在遷移壓力與流動老人幸福感之間具有正向調節(jié)作用。
假設3c:自我效能感在遷移壓力與流動老人幸福感之間具有中介效應。
本文使用2014 年中國人民大學聯(lián)合全國各地學術機構共同完成的“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LASS)數(shù)據(jù)。CLASS是一個全國性、連續(xù)性的大型社會調查項目,該調查定期、系統(tǒng)地收集老年人的社會、經(jīng)濟數(shù)據(jù),掌握老年人面臨的各種問題和挑戰(zhàn),評估老年人社會政策的實施效果等。調查采用分層多階段的概率抽樣方法,調查對象為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調查范圍覆蓋30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共476個村/居委會。在本文中,我們根據(jù)流動狀態(tài)變量“您的戶口是不是在本區(qū)/縣?”甄別出流動老人樣本,刪除變量缺失項后最終納入的分析樣本為586份。
1.因變量:幸福感
迪安納在《主觀幸福感:三十年進展》一文中對幸福感的概念模型與要素構成進行了系統(tǒng)總結,認為幸福感的主要成分是生活滿意度與情感平衡。其中生活滿意度是人們對生活中各個方面的總體認知判斷,而情感平衡則是人們對生活中各種事件總體情緒的反應,即積極與消極情感的平衡[1]Diener, E., et al.,“Subjective Well-being:Three Decades of Progress”, Psychological Bulletin,1999, 125(2), pp.276-302.。
據(jù)此,本文參照迪安納的幸福感因素測量模型來考察流動老人幸福感,其中,生活滿意度通過問卷中“總的來說,您對您目前的生活感到滿意嗎?”來反映,積極情感通過問卷中“過去一周您覺得自己心情很好嗎?”來反映,消極情感通過問卷中“過去一周您覺得心里很難過嗎?”來反映。分析時,通過主成分因子法將以上三道題合成幸福感指數(shù),取值1~100,得分越高表明流動老人幸福感越高。
2.自變量:遷移壓力、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
遷移壓力包括經(jīng)濟保障壓力、社交生活壓力和制度排斥壓力。其中,經(jīng)濟保障壓力考察流動老人在遷入地獲取保障及生存所必需的物質和環(huán)境資源的難易程度,包括就業(yè)、收入、福利與保障等。本文選擇三個相對重要且操作性強的測量指標:一是被訪者就業(yè)情況,即“目前您是否從事有收入的工作/活動?”;二是被訪者收入情況,即“過去12個月,您個人的總收入是多少?”;三是被訪者社會保障情況,即“您享受以下社會保障待遇的情況”(包括:養(yǎng)老保險金、最低生活保障金、政府其他救助等10項)來反映。分析時,通過主成分因子法合成經(jīng)濟保障壓力指數(shù),取值1~100,得分越高表明經(jīng)濟保障壓力越小。社交生活壓力考察流動老人在遷入地作為社會人進行必要聯(lián)系與交往需要的可能性,通過被訪者對社交生活狀況的主體感知,如“過去一周您覺得自己沒人陪伴嗎?”“過去一周您覺得自己被別人忽略了嗎?”“過去一周您覺得自己被別人孤立了嗎?”來反映。分析時,通過主成分因子法合成社交生活壓力指數(shù),取值1~100,得分越高表明社交生活壓力越小。制度排斥壓力考察流動老人在遷入地作為合法公民享受同本地居民均等的權利與待遇的客觀限制,本文選擇三個相對重要且操作性強的測量指標:一是政治層面的選舉權利獲得,即“近三年您是否參加過本地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的投票選舉?”;二是社會層面的福利待遇獲得,即“您在本地是否享受過老年人優(yōu)待?”;三是政策層面的主體認可程度,即“當今越來越多的新社會政策讓我難以接受”。分析時,通過主成分因子法合成制度排斥壓力指數(shù),取值1~100,得分越高表明制度排斥壓力越小。
家庭關系網(wǎng)是流動老人社會支持的代表性指標,也是其最親密的外在支持系統(tǒng)。所謂家庭關系網(wǎng)是指家庭成員之間彼此聯(lián)系、交流與互助的穩(wěn)定形態(tài),反映了流動老人在遷入地面對困難和壓力時能夠獲取家庭成員支持的可能性,通過問卷中“您一個月至少能與幾個家人見面或聯(lián)系?”“您能和幾個家人放心地談您的私事?”“當您需要時,有幾個家人可以給您提供幫助?”來反映。分析時,通過主成分因子法合成家庭關系網(wǎng)指數(shù),取值1~100,得分越高表明家庭關系網(wǎng)越好。
自我效能感是流動老人應對資源的代表性指標,也是其最堅強的內在調適力量。所謂自我效能感是指個體對自我能否在一定水平上完成某項活動所具有的能力判斷、信念或者把握,反映了流動老人在遷入地面對困難和壓力時獲取自身主動應對資源的可能性,通過問卷中“您同意下面這些觀點嗎?(‘老了以后,我發(fā)覺更難交到新朋友了’‘年齡越大的人處理生活問題的能力越強’‘我覺得,我還是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來反映。分析時,通過主成分因子法合成自我效能感指數(shù),取值1~100,得分越高表明自我效能感越強。

表1 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
3.控制變量
本文還將可能影響流動老人幸福感的性別、年齡、婚姻狀態(tài)、宗教信仰、戶口性質等社會人口學特征納入控制變量。它們均為二分變量,其中,性別賦值為“女=0,男=1”,婚姻狀態(tài)賦值為“不在婚=0,在婚=1”,宗教信仰賦值為“無=0,有=1”,戶口性質賦值為“農業(yè)戶口=0,非農業(yè)戶口=1”。
幸福感的動態(tài)平衡模型指出,人們的幸福感基線并非靜止不動,任何超過正常范圍的生命事件(如貧困、饑餓、下崗、遷移等)的發(fā)生都會引起幸福感變化:使幸福感升高、降低或保持平衡[1]Headey, B., Wearing, A.,“Personality, Life Events,and Subjective Well-being:Toward a Dynamic Equilibrium Model”,Journal of Personality&Social Psychology,1989,57(4),pp.731-739.。相比一般老人,外出遷移是流動老人生命歷程中的關鍵事件,勢必會對其幸福感產(chǎn)生影響,但由于外出遷移是風險性與機遇性并存的生命事件,因而對其幸福感的影響又具有不確定性。根據(jù)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shù)據(jù),全體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平均值為80.423,即流動老人幸福感總體良好。該發(fā)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遷移對流動老人的積極效應,通過增加經(jīng)濟收入、加強親人團聚、豐富社交生活等方式可以改善他們的生活現(xiàn)狀,進而影響其幸福評價。
與此同時,流動老人幸福感平均得分的樣本標準差比較大,取值為19.693,這說明流動老人的幸福感分布存在不均衡性,尤其體現(xiàn)在城鄉(xiāng)差分上。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平均得分為82.482,遠高于總體平均得分,而鄉(xiāng)—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平均得分僅為77.732,且后者波動性更大,其幸福感平均得分的樣本標準差為21.068,大于城—城流動老人的18.338。同時,差異性檢驗(t=2.912,p<0.05)表明,城—城和鄉(xiāng)—城流動老人之間的幸福感差距是顯著的,而這源自城鄉(xiāng)二元體制的“現(xiàn)實排斥”抑或“歷史遺留問題”的深遠影響,再加上鄉(xiāng)—城流動老人的生活、思想和行為方式與城市相差較大的影響。
此外,無論是從總體分布還是從內部分化看,均發(fā)現(xiàn)遷移與流動老人幸福感的關系復雜:盡管總體狀況良好,但仍有相當一部分人感到不幸福,存在較大提升空間。幸福感作為主觀體驗,是多元需求滿足與否的綜合反映,其形成并受限于客觀生活。對于流動老人來說,遷移通常將他們的客觀生活置于多重壓力環(huán)境下[2]Shuval, J. T.,“Migration and Stress”, in Goldberger, L.B. and Shlomo, B.(Eds.), Handbook of Stress:Theoretical and Clinical Aspects,New York:Free Press,1993,pp.641-657.。因此,下面我們將在壓力過程理論指導下,從壓力暴露機制和壓力易感性機制兩個方面綜合考察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形塑機制。
表2 從壓力暴露機制出發(fā),重點探討的是,流動老人在遷移過程中的壓力與其幸福感之間的關系。由于壓力是經(jīng)濟保障壓力、社交生活壓力和制度排斥壓力的復合體,因此我們除了考察壓力的整體效應外,還將考察三者的單一效應,以全面揭示壓力對幸福感的影響效果。
從壓力的整體效應來看,模型1.2顯示,遷移總壓力的回歸系數(shù)為0.166,且在0.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tǒng)計檢驗。說明這個指標的分值越大(即遷移總壓力越?。鲃永先说男腋8性礁?。該發(fā)現(xiàn)與壓力暴露機制的基本主張相符,正如應激理論所指出的,遷移壓力作為一項強大的負性應激源,會降低流動老人的社會生活適應水平,容易誘發(fā)情緒衰竭,進而影響到幸福感[1]Sheila, N. et al.,“Factors Related to Well-being in Irish Adolescents”, The Irish Journal of Psychology, 2005,26,pp.123-136.。即假設1得到支持。
從壓力的單一效應來看,模型1.3 顯示:一方面,與壓力的整體效應類似,經(jīng)濟保障壓力和社交生活壓力的回歸系數(shù)均為正值(0.144 和 0.371),且 在 0.01 或0.001 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tǒng)計檢驗。說明這兩個指標的分值越大(即經(jīng)濟保障壓力越小、社交生活壓力越?。?,流動老人的幸福感越高。另一方面,雖然制度排斥壓力的回歸系數(shù)也為正值(0.015),但并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制度排斥壓力對流動老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僅局限于調查樣本范圍,而不具有統(tǒng)計推廣性。這可能是因為近年來我國推行的戶籍制度和相應衍生制度大幅度改革,讓流動人口獲得了諸多實實在在的好處,因而感知到的制度排斥壓力及其消極后果在不斷減小??梢?,壓力對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影響并非整齊劃一的,而對壓力的多角度分析將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辨識流動老人幸福感形成的壓力暴露機制。即假設1a和1b得到支持,假設1c沒有得到支持。

表2 壓力對流動老人幸福感影響的多元線性回歸模型
此外,從社會人口學變量來看,模型1.1顯示,性別和宗教信仰沒有通過統(tǒng)計檢驗,即它們對流動老人幸福感沒有顯著影響;而年齡、婚姻狀態(tài)和戶口性質均通過了統(tǒng)計檢驗,即它們深刻影響流動老人的幸福感。具體地說,相比低齡流動老人,高齡流動老人的幸福感更高;相比不在婚狀態(tài)的流動老人(如未婚、喪偶),在婚狀態(tài)流動老人的幸福感更高;相比農業(yè)戶口的流動老人,非農業(yè)戶口流動老人的幸福感更高。值得注意的是,當納入壓力變量后,婚姻狀態(tài)和戶口性質的回歸系數(shù)不再顯著,而被壓力的影響所抑制。
根據(jù)泊林等人提出的壓力過程理論,流動老人幸福感不僅取決于遷移壓力帶來的沖擊與影響,還取決于個人或群體對遷移壓力的感受與反應。因此,表3將從壓力易感性機制的方向出發(fā),揭示作為中介資源的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與流動老人幸福感之間的關系。

表3 兩類資源對流動老人幸福感影響的多元線性回歸模型
首先,從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的直接效應來看,模型2.1 顯示,家庭關系網(wǎng)的回歸系數(shù)為0.158,且在0.001 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tǒng)計檢驗,說明該指標的得分越高(即家庭關系網(wǎng)越好),流動老人的幸福感越高;模型2.3 顯示,自我效能感的回歸系數(shù)也為正值,且在0.001 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tǒng)計檢驗,說明該指標的得分越高(即自我效能感越強),流動老人的幸福感越高。為檢視兩類資源的作用大小,我們還將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一起納入回歸模型,結果顯示,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依然在0.001 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tǒng)計檢驗,且標準化回歸系數(shù)分別為0.150 和0.134,即上述結果再次獲得證實,而家庭關系網(wǎng)的影響相對較大??梢?,無論是外在資源,還是內在資源,都可能成為流動老人遷入地生活保障的重要支持系統(tǒng),進而積極影響生活評價、增進幸福感。假設2a和假設3a得到支持。
其次,從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效應來看,模型2.2顯示,遷移總壓力和家庭關系網(wǎng)的回歸系數(shù)均在不同顯著性水平上通過統(tǒng)計檢驗,而二者交互項的回歸系數(shù)沒有通過統(tǒng)計檢驗。這說明家庭關系網(wǎng)在流動老人的遷移壓力與幸福感之間不具有調節(jié)效應,無法改變遷移壓力帶來的幸福損耗。與之不同,模型2.4顯示,遷移總壓力和自我效能感的回歸系數(shù)均在0.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統(tǒng)計檢驗,且二者交互項的回歸系數(shù)為-0.002,并在0.05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統(tǒng)計檢驗,即自我效能感對遷移壓力大的流動老人幸福感的作用更明顯。這說明,自我效能感在流動老人的遷移壓力與其幸福感之間具有緩沖功能,部分釋放了遷移壓力的現(xiàn)實感知與消極后果。相較于家庭關系網(wǎng),自我效能感更可能成為自我解壓的穩(wěn)定調適劑。假設2b不能得到支持,而假設3b得到支持。
最后,從自我效能感的中介效應來看,通過Baron和Kenny[1]Baron,R.M.,Kenny,D.A.,“The Moderator-mediator Variable Distinction in Social Psychological Research:Conceptual,Strategic and Statistical Considerations”,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86,51,pp.1173-1182.的依次檢驗回歸系數(shù)法可知:在第一步檢驗程序中,c的取值為0.166,且在0.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統(tǒng)計檢驗,說明該指標得分越大(即遷移壓力越?。?,幸福感越高,即遷移壓力對流動老人幸福感存在明顯的負面效應。在第二步檢驗程序中,a 的取值為0.124,且在0.001 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檢驗,說明該指標得分越大(即遷移壓力越?。晕倚芨性綇姡催w移壓力對流動老人自我效能感也存在明顯的負面效應。在第三步檢驗程序中,b的取值為0.129,且在0.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檢驗,說明該指標得分越大(即自我效能感越強),幸福感越高,即自我效能感對流動老人幸福感存在明顯的正面效應;c′的取值為0.150,且在0.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檢驗,說明添加自我效能感后,雖然遷移壓力對流動老人幸福感的負面影響減小,但仍然作用顯著。因此,根據(jù)依次檢驗回歸系數(shù)法的相關假定,自我效能感在遷移壓力與流動老人幸福感之間具有部分中介效應,即遷移壓力不僅會直接削弱流動老人幸福感,還會通過削弱流動老人的自我效能感,誘發(fā)情緒衰竭,進而影響幸福感。假設3c得到支持。
上文總體模型檢視了壓力過程理論視角下流動老人幸福感形成的三個基本假設,即遷移壓力會削弱流動老人幸福感,而作為資源代表的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會增進流動老人幸福感,且自我效能感還扮演調節(jié)與中介角色。但在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基本格局下,相比城—城流動老人,鄉(xiāng)—城流動老人會面臨“農村人”和“外地人”的雙重劣勢??紤]到戶籍身份對流動老人的壓力、資源及其與幸福感的可能影響,本文將分別討論鄉(xiāng)—城與城—城流動老人樣本(見表4和表5)。
首先,從壓力的影響來看,模型4.1和模型6.1顯示,遷移總壓力在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樣本中的回歸系數(shù)均為正值,且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說明該指標得分越大(即遷移壓力越?。l(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越高。添加家庭關系網(wǎng)、自我效能感及其與壓力的交互項后,壓力對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削弱效應仍具有穩(wěn)定性,與總體模型結論保持一致。同時,比照遷移總壓力在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樣本中的回歸系數(shù)大小可知,壓力對鄉(xiāng)—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消極影響更大。
其次,從家庭關系網(wǎng)的影響來看,一方面,模型4.2 和模型6.2 顯示,家庭關系網(wǎng)在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樣本中的回歸系數(shù)均為正值,且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說明該指標得分越大(即家庭關系網(wǎng)越好),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越高;另一方面,模型4.3 和模型6.3 顯示,遷移總壓力與家庭關系網(wǎng)的交互項系數(shù)都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家庭關系網(wǎng)能獨立地提升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而不能有效調節(jié)壓力對其幸福感的消極效應,也與總體模型結論保持一致。

表4 壓力、資源對鄉(xiāng)—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影響分析(N=254)

表5 壓力、資源對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影響分析(N=332)
最后,從自我效能感的影響來看,與家庭關系網(wǎng)類似,模型4.4和模型6.4顯示,自我效能感在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樣本中的回歸系數(shù)均為正值,且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說明該指標得分越高(即自我效能感越強),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幸福感越高;但有所不同的是,模型4.5和模型6.5顯示,遷移總壓力與自我效能感的交互項系數(shù)在城—城流動老人樣本中通過統(tǒng)計檢驗,而在鄉(xiāng)—城流動老人樣本中不顯著,即自我效能感僅在城—城流動老人中發(fā)揮調節(jié)作用。同時,結合模型4.1、模型5和模型6.1、模型7可以發(fā)現(xiàn),在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樣本中,自我效能感均在壓力和幸福感之間存在部分中介效應。這同樣與總體模型結論保持很大的雷同性,而自我效能感未能緩解遷移壓力對鄉(xiāng)—城流動老人幸福感的負面影響可能是由于該群體面臨更多遷移壓力,根據(jù)壓力易損性假設,當面對較多遷移壓力時,自我效能感會喪失其對抗壓力的能力,折射出鄉(xiāng)—城流動老人存在戶口性質(城鄉(xiāng)差分)與地點(內外之別)排斥等多重劣勢[1]Vanderbilt-Adriance,E.,Shaw,D.S.,“Conceptualizing and Re-evaluating Resilience Across Levels of Risk,Time,and Domains of Competence”,Clinical Child&Family Psychology Review,2008,11(1-2),pp.30-58.。
本研究利用經(jīng)驗數(shù)據(jù)探討了流動老人的幸福感現(xiàn)狀與特征,并以壓力過程理論為指導,從壓力暴露機制和壓力易感性機制出發(fā),綜合考察了流動老年人幸福感的形成機制,以期提升其生活質量。通過分析研究我們主要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一是,通過對流動老人幸福感的整體分析和內部比較發(fā)現(xiàn),遷移對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影響具有一定復雜性:流動老人幸福感的總體態(tài)勢較好,反映出遷移帶來流動老人美好生活的積極一面。但該群體幸福感的內部波動較大,特別是在二元結構體制下,鄉(xiāng)—城流動老人的幸福感劣勢較明顯,折射出遷移在幸福效用上的選擇性和區(qū)隔性。
二是,遷移壓力是制約流動老人幸福感的關鍵因素。沿著壓力暴露機制的方向追溯,流動老人在遷移過程中勢必面臨諸多生存和發(fā)展性壓力,如經(jīng)濟保障壓力等,而這不僅影響著他們的安身立命,也制約了其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經(jīng)濟保障壓力等因素的存在,也直接構成該群體幸福感的強大負面沖擊力量。不過,遷移壓力的內部構成并非具有同等影響,相比之下,經(jīng)濟保障壓力和社交生活壓力的作用更加明顯。這一發(fā)現(xiàn)符合“社會人”假設,即影響流動老人幸福感的是就業(yè)、收入、保障等物質因素和交往、溝通、精神感受等非物質因素的綜合。
三是,家庭關系網(wǎng)和自我效能感作為流動老人的保護資源,因內外屬性之別而以獨特方式提升該群體的幸福感。流動老人的幸福感水平并非完全取決于壓力沖擊,還有賴于壓力應對,即它是壓力與資源平衡的產(chǎn)物。其中,家庭關系網(wǎng)是流動老人在陌生環(huán)境中最親密的外部支持,并獨立而穩(wěn)固地增進該群體幸福感;自我效能感是儲藏于自身的內部資源,它除了能發(fā)揮直接的正向影響外,還扮演著調節(jié)與中介的雙重角色,并能有效地緩解遷移壓力與幸福感之間的緊張關系。
此外,流動老人的身份特征也是影響該群體幸福感的重要維度,并深刻影響壓力、資源與流動老人幸福感之間的關系結構。分析中我們發(fā)現(xiàn),戶籍制度的“雙二屬性”讓鄉(xiāng)—城和城—城流動老人處于不同境地,相較而言,鄉(xiāng)—城流動老人不僅承受更多遷移壓力,還削弱了諸如自我效能感等應對資源的保護效能,使其幸福感更低。
基于以上發(fā)現(xiàn),本文想提出的政策建議是:首先,“統(tǒng)分結合”是研判流動老人幸福感的技術方略。描繪流動老人幸福感分布特征是進行有效改善的一項基礎性工作,這不僅需要“統(tǒng)”指導下的總體定位,還需要“分”指導下的內部識別。其次,化解遷移壓力是維系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基本前提。遷移壓力是沖擊流動老人幸福感的強大壓力源,包括就業(yè)、交往、歧視等諸多方面,牽涉遷入地的市場、居民、政府等諸多主體。要優(yōu)化遷入地社會環(huán)境,最大限度地減少不公正行為。再次,開發(fā)資源是提升流動老人幸福感的重要路徑。資源是流動老人進行壓力應對和情緒維系的本錢,要堅持“輸血”與“造血”并舉,在積極構建外部支持的同時,注重流動老人心理資本培育,增強其自我調適能力。最后,因人(群)而異是干預流動老人幸福感的精準良策。流動老人的情況是復雜多樣的,不同類型流動老人群體的特征、壓力感知與資源稟賦等是存在差異的,而導致其幸福感的影響機制又不盡相同,這就需要我們盡可能地做到“一群一策”,并針對實際情況去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