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書璠,奚然然,趙永璐
(安徽中醫藥大學,安徽 合肥)
“血不利則為水”始見于《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并治第十四》,歷代醫家常將“血不利則為水”解讀為血瘀和水液相互轉化,互為因果,依據這一理論將活血利水法應用于臨床水腫病、婦科病、心衰等多種疾病,取得了顯著的療效。本文對“血”、“水”釋義和“血不利則為水”原文解析、相關條文及歷代醫家對“血不利則為水”理論的發揮進行歸納分析,探求張仲景“血不利則為水”科學內涵,以期為臨床治療提供借鑒。
《禮記》中敘述我們的祖先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通過“飲血”增加人類的生命[1]。“血”在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是指事字,一個高腳杯中盛著血。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血不再是平民的食物,它象征著尊貴。古人云“水”即“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認為“水”的內涵是極其廣泛的、模糊的?!渡袝吩疲骸八粷櫹隆?,最早提出了“水”的概念和特性?!霸菩杏晔肺锪餍?。”(《周易》)男女之精,皆為水形,若兩水相合,新生兒將誕生[2]。
“血”為生理狀態下維持生命活動的血液,病理條件下指血寒、血熱、血逆、血瘀、血虛等證?!饵S帝內經》將它與人體臟腑聯系起來,正如《靈樞》所言:“營氣者,泌其津液……化以為血”,“中焦受氣取汁……變化而赤,是謂血”,論述了水與血的生理關系,血和津液皆為水谷精微所化,血液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津液,津液源源不斷地補充血中水液,故稱“津血同源”?!八鳚欀薄ⅰ把麇χ?,二者濡養五臟六腑,滋潤四肢百骸,血與水常常同時為病,瘀血痰飲往往互結為患。《黃帝內經》所載:“孫絡水溢……則絡有留血”,可能為最早有關水(腫)與血(瘀)關系的論述。《素問·湯液醪醴論》記載:“平治于權衡……去菀陳”,提出了去郁積,除陳舊的治療原則,既祛除瘀血,又攻逐水飲,為血水辨證提供了理論依據。《素問·腹中論篇》言:“臌脹……治之以雞矢醴”,運用水證治血的原則,雞矢可破血,醴善走血分,二者均為活血利水之劑?!秲冉洝匪d的雞屎醴、四烏賊骨蘆茹丸等方劑體現了水與血辨證治療的思路。
張仲景在前人臨證經驗的基礎上繼承創新,在《金匱要略》中首次提出“血不利則為水”這一著名理論,其言:“少陽脈卑,少陰脈細……婦人則經水不通……血不利則為水,名曰血分”,這一條文敘述少陽脈沉弱,少陰脈沉細,提示三焦決瀆無權,脾胃虛弱,水道不通,腎陽虛衰,寒水不化,致瘀致腫,亦曰:“經水前斷……名曰血分,此病難治;先病水,后經水斷,名曰水分……去水,七經自下?!敝倬皬乃c血角度,敘述了婦女經閉致水腫的病機,與血瘀密切相關,為瘀脈阻絡致水液溢于肌膚,奠定了數種疾病中瘀血化水病機的理論基礎,提出血水并治,活血益于利水,利水促進活血[3]。
若“血不利”,營氣不能泌津、注脈、化血,使得局部、全身血脈中營氣滲于脈外,存于臟腑、組織之間形成“水”,血脈阻礙于水道,影響津液的代謝與輸布,蓄積于局部,泛濫于全身變成“水”[4]。在“血不利則為水”理論的指導下,仲景在《金匱要略》中創制了血水辨證論治的方劑,如蒲灰散、豬苓湯、真武湯、大黃甘遂湯等?!督饏T要略》記載:“小便不利,蒲灰散主之”,提出了運用活血化瘀法治療水氣病的代表方劑蒲灰散,方中蒲灰即蒲黃能消瘀血、利小便,滑石可利濕,取兩藥活血化瘀之功,以利水消腫;真武湯、芍藥甘草湯、小建中湯、桂枝湯中取芍藥入血分通脾絡、苦瀉利小便之效;黃芪桂枝五物湯治血痹虛勞,具有溫經散寒養血的功效,臨證治療寒凝水停證;大黃甘遂湯中阿膠大黃均入血分治血病,大黃蕩滌瘀血,甘遂逐水祛濁。
隋唐時期的醫家對于血水同病病機及藥物治療取得了進一步的認識,《諸病源候論》云:“妊娠之人,經血墜閉……若挾有水氣,則血水相搏”,闡述了婦女血水同病的病機。巢元方言:“諸痰者……血脈壅塞,飲水結聚而不消散……故成痰也”,認為痰的形成與血水有關,血液運行不暢,飲水結聚成痰;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中創制了千金葦莖湯,體現了對血水辨證論治的認識,其所載的防風湯,方中川芎祛痰,半夏、杏仁、竹瀝化痰,還有蜥蜴丸治留飲結聚,用桃仁、澤漆祛痰逐瘀,取巴豆、甘遂攻逐水飲。“治水腫利小便方”中配灼丹參、牛膝、桃仁、大黃等活血化瘀之品,血瘀與水濕痰飲的形成、發展密切,往往通過氣化異?;ハ嘤绊慬5]。陳無擇云:“津液流潤,營血之常……失常則痰涎……氣血已亂矣”,明確提出痰涎與血氣同源,源于正常的水谷;李東垣曾云:“血與水本不相離”,指明血水相因為病、互為因果;張從正在“氣血以流通為貴”理論指導下,善用吐下法,以攻逐水飲,治痰瘀互結證,為血水辨證論治提供了新的思路。
明清時期的醫家進一步完善了血水辨證理論,《景岳全書·血證》所載:“灌溉一身,無所不及……津液得以通利”,病理上,水與血互相影響,血液滲于脈外為病理之水,水濕凝聚妨礙血運而致瘀。張介賓言:“敗血凝聚色黑者,為衄”,女子胞中之血,不能按時而下,阻其化育,痰瘀交結,阻于脈中,黏稠難行。《血證論》云:“水病而不離乎血……血病而不離乎水”,“瘀血流注……乃血變成水之證”,“血積既久,其水乃成”,唐宗海明確指出水、血兩者之間存在著互相轉化、相互為用、交互為病的關系[6];《醫學心典》記載“血分者,謂雖病于水……實于血也。”明確指出了血瘀導致水腫的產生;尤在涇言:“血分者……雖病于水,而實出瘀血也。”指明了水腫病的形成與血瘀有關,血停則水停,指明水與血互相維系、血水同源的道理;如《醫門法律》中依據“血不利則為水”原則,治療水腫病通過活血化瘀法,運用大黃、當歸、赤芍、澤蘭等藥物增強利水消腫之效?,F代醫學指出水腫的基本病理為血液循環障礙,血液成分及流動狀態的變化,致水液代謝發生異常,水腫病的產生,與中醫學對水濕痰飲的形成機制認知一致。后世醫家對“血不利則為水”理論的臨床應用與發揮,使得理論內涵更加豐富,證明仲景這一理論具有實踐意義,對后世血水同治組方用藥配伍具有一定的啟示。
仲景提出“血不利則為水”的觀點,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氣能化生津液,氣病累及血液,而血瘀致水病,若氣虛無力,血運不暢,氣機阻滯,血滯為瘀。水腫由于陽虛、氣虛,無力推動氣血運行,血停為瘀,故用活血化瘀法治療水腫。張曉羽[7]選取腎氣丸為基礎方加減,治療消渴病并發水腫,由于陰陽兩虛,氣化失常,久病體虛,因虛致瘀,瘀阻血脈,加當歸、益母草、當歸等活血化瘀的藥物,伍以車前子、牛膝,增強化氣行水的功效,行水化瘀相兼,化瘀活血并用,共奏祛瘀行水,調整陰陽之效。
女子以血為用,以血為本,婦人經帶與胎產與血的盛衰關系聯系密切,《金匱要略》中指出水、血兩者之間相互致病,互為病因,津液虧耗致血瘀、血虛,則沖任失調,胞宮失養,出現月經不調、痛經、閉經、不孕、胞中包塊等婦科病證,重視血水的關系,利水與活血兩法并用,辨證論治[8]。如邊秀娟[9]方用溫經湯加減,治療痛經,方中阿膠、牡丹皮、川芎、當歸養血調經、活血化瘀,芍藥利水道、除血痹,將桂枝、茯苓配伍,以增強通陽化氣利水之功,取茯苓安神的功效,緩解疼痛帶來的焦慮。
心之氣陽虧耗是心衰的病理基礎,氣虛及陽,陽虛無力運化血液,津液輸布失常,水飲停聚體內,瘀血郁積[10]。何慶勇[11]予以真武湯合桂枝茯苓丸治心衰,真武湯中附子為君藥,辛熱以助腎陽,水為陰邪,得陽則化。桂枝茯苓丸有祛邪不傷正、化瘀不傷陰之效。兩方合用共奏化瘀活血、溫陽利水的功效。
綜上所述,水與血,在生理上相互轉化,在病理上互為因果,臨證應重視血與水的關系,血水同治,利水以活血,活血以利水。治療以水液代謝輸布障礙為主的病證,需配伍活血化瘀之品,利于祛除水、濕、痰、飲等水液代謝障礙的病理產物,治療以血液運行不暢為主的病證,亦配伍利水消腫之品,利于活血化瘀,當能取得滿意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