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東22歲女子方洋洋不孕被夫家虐待致死、藏族姑娘拉姆被前夫用汽油大面積燒傷、朔州男子撞人后砸死妻子、杭州殺妻男子曾對前妻家暴……已經實施4年的《反家暴法》為何沒能阻止她們悲劇的發生?
山東22歲女子方洋洋不孕被夫家虐待致死、藏族姑娘拉姆被前夫用汽油大面積燒傷、朔州男子撞人后砸死妻子、杭州殺妻男子曾對前妻家暴……家庭暴力成為今年輿論場的高頻詞。
11月25日是國際消除對婦女暴力日,北京為平婦女權益機構今年發布的報告顯示,2016年3月1日《反家暴法》實施后至2019年12月31日,僅公開報道的涉家暴命案至少942起,致死1214人,其中致死女性至少920人,即平均每5天至少有3名女性因家庭暴力致死。
4年前,我國首部針對家庭暴力的專門法律《反家暴法》正式實施,家暴不再是“家事”,告誡制度、人身安全保護令、緊急庇護等措施,讓公權力介入阻斷家暴有法可依。然而,《反家暴法》為何沒能阻止方洋洋、拉姆等人悲劇的發生?
第十四條:落空的強制報告
2019年1月31日,山東德州方莊村22歲的方洋洋因不能懷孕被丈夫、公婆虐待致死,去世時僅60多斤。據媒體報道,2018年以來,方洋洋被丈夫和公婆打、凍、餓、罰站等,持續時間長達半年(關于該案詳情,請見2020年第47期《“女子不孕被虐待致死”案:遭遇家暴,該怎么辦》)。
《反家暴法》第十四條明確規定:學校、幼兒園、醫療機構、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救助管理機構、福利機構及其工作人員在工作中發現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遭受或者疑似遭受家庭暴力的,應當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
也就是說,方洋洋所在村的村委會負有強制報告的責任。然而在方洋洋案中,強制報告制度難覓蹤影,強制報告制度落空了。
中華女子學院法學院講師劉永廷分析,強制報告制度實施不到位有三個原因,一是相關法律宣傳不到位,相關人員對家庭暴力的認識及自己要承擔的強制報告義務不太清楚;二是負有強制報告義務的單位怕得罪加害人;三是不履行強制報告義務所需要承擔的法律責任并不重。
第十六條:迷失的告誡書
發現暴力后,誰來制止暴力?反家暴中公權力鏈條的一個重要環節是公安機關。
案發前,拉姆經常報案,但民警判斷這是家庭糾紛,只是“警告男方不要太過分”。就這樣,斬斷暴力的機會被錯失。
“受害人報警了,公安機關需要及時出警、及時調查取證、依法處置。但目前一些執法部門觀念陳舊、業務培訓不夠。部分警察認為家暴是家務事,擔心公權力介入會破壞家庭關系,沒把家暴當案件看待。”有30年從警經歷、湖北監利市公安局退休民警萬飛直言。
公安機關有效介入家暴,告誡制度曾在反家暴立法中被視為一項創新。《反家暴法》第十六條規定:家庭暴力情節較輕,依法不給予治安管理處罰的,由公安機關對加害人給予批評教育或者出具告誡書。告誡書應當包括加害人的身份信息、家庭暴力的事實陳述、禁止加害人實施家庭暴力等內容。
萬飛表示,告誡書能給施暴者帶來強烈的心理沖擊,直接說明家暴是違法行為,如果再犯會有什么后果,遠比口頭處置的干預力度大得多。對受害人來講,報警后能拿到法律文書也是一個交代,如果今后要打官司,告誡書也是重要的證據。
然而,告誡制度的落實情況并不樂觀。長期關注女性反暴力維權、北京市千千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呂孝權表示,代理涉家暴案件12年,從未做成功過一例告誡書。
“出具告誡書對警察來說并不復雜,但仍有一些警察沒有經過培訓,不知道反家暴法和公安部門的聯系。”萬飛說。
此外,公安機關所有的法律文書都有全國統一的規范格式,唯獨告誡書沒有。萬飛表示,目前各個省的告誡書連名稱都不統一,大多數地方叫家庭暴力告誡書,廣東叫反家庭暴力告誡書,江蘇叫制止家庭暴力告誡書。缺乏全國統一的告誡制度是當前告誡措施使用過少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十八條:利用率低的庇護所
今年9月初,梨子的爸爸從廚房拿起菜刀,成了梨子和媽媽的一個噩夢。梨子說:“當時我們死死地抵住臥室門,連夜收拾東西,先去了我舅舅家住,呆了一晚上后又去了其他親戚家。”一直到9月底母女倆再沒有回家。
《反家暴法》第十八條規定:縣級或者設區的市級人民政府可以單獨或者依托救助管理機構設立臨時庇護場所,為家庭暴力受害人提供臨時生活幫助。但梨子對庇護所并不知曉。
多位庇護所的工作人員反映,庇護所存在人員編制受困、經費有限、缺乏專業人員以及宣傳力度不夠導致知曉度低等窘境。加之與家暴發生率和家暴受害人對庇護潛在的巨大需求相比,庇護機構的數量以及入住率遠遠不足。
庇護所還面臨實際效能的考驗。一位省會城市民政系統工作人員表示,庇護所最大的問題在于無法解決實際問題。“給你提供場所、飲食,但是家暴的事情解決不了。庇護所既沒有執法權,也沒有協調權。受害者來庇護所躲兩天后回去,可能受到更嚴重的家暴。專業人員進行疏導,也只是疏導受害方,對施暴方根本疏導不了,不是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
第二十二條:被忽視的施暴者
在反家暴工作中,施暴者往往成為家暴中被忽略的一環。如果并未達到刑事案件標準以及治安管理處罰標準,是否對施暴者無從約束?
呂孝權介紹,在一些國家,對于施暴者的矯治是強制性的。“施暴后,法庭簽發禁令,施暴人必須在一定期限內到強制矯治的機構接受不低于12個月的行為心理矯治。若不執行,將承擔法律后果。”
《反家暴法》第二十二條要求:工會、共產主義青年團、婦女聯合會、殘疾人聯合會、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等應當對實施家庭暴力的加害人進行法治教育,必要時可以對加害人、受害人進行心理輔導。
“這并非嚴格意義上的強制措施,工青婦聯等主體與警察、法院等司法機關相比,約束力遠遠不夠。”呂孝權說,對施暴人矯治,如果沒有法律、公權力撐腰,靠民間自愿來做千難萬難。
反家暴是一條未竟之路,在談及上述問題的同時,也需看到反家暴在實踐中的向好態勢。近年來,婦聯投訴家庭暴力的婦女人數降低,惡性家暴案件數量也在降低。全國婦聯信訪統計數據顯示,2018年婦聯系統收到家暴投訴39371件,比上一年少了4700多件,降低11%。2019年家暴投訴為36002件,比上一年減少了3300件,降低8.4%。
對家暴零容忍不應該僅僅是一個口號,更多的是國家責任、社會責任,是我們每一位公民或者是每一位執法人員應盡的義務。(《新京報》2020.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