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楊和希希

季小詢

希希從來不曉得欺負人是怎么回事，即使住在斜對門的楊楊每天拿起木棍當大刀“打劫”自己。在蹣跚學步的年紀，每每“劫匪”跳出來攔住去路，希希就回家去，直到“劫匪”打盹兒她才得以悄悄通行。

希希的目標是小賣部。買到好吃的，在陽光明媚的午后，或是空氣清新的清晨，希希蹲在螞蟻洞旁一邊吃一邊喂螞蟻，看著螞蟻越聚越多，用觸角舉起食物殘渣吃力地搬回洞里去，馬不停蹄且井然有序。因此，她從來不曾理會守在門口的“劫匪”有多孤獨。

每每等到希希，楊楊會把自己所有的憤恨和寂寞吼出來，拿起棍子一頓亂晃。在希希的印象中，楊楊好像永遠都在喊打喊殺。不過楊楊還有另一個很奇怪的形象——很有禮貌。你沒聽錯，是很有禮貌。

開始上學前班后，楊楊會早早來到希希家里等她，早到希希還沒有起床。每個上學的早晨，楊楊都像士兵一樣站得筆直，看著希希穿衣、洗漱、吃飯，然后兩人一起步入上學的小路。希希一直不懂為什么楊楊有的時候那么有禮貌，這特性和他一點兒也不搭。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xù)到小學。

小學的楊楊，霸主氣質已經顯露無遺。在班里沒有人不怕他，他要把誰當馬騎那個人就會乖乖地趴在地上。希希呢？別人撞到她連道歉也不會說，碰到態(tài)度惡劣的人還會反罵她不長眼。希希很費解，因為她每次看到耀武揚威的楊楊，腦子里都會出現(xiàn)他規(guī)規(guī)矩矩“站軍姿”的模樣，以及他那瑪瑙一樣黑的大眼睛里充滿的禮貌和真誠——這和那個作威作福的山大王根本就是兩個人。

楊楊愛吹牛皮，一開始希希都是相信的。比如楊楊說自己家里有各種各樣的圖書，歡迎來讀。希希就會滿懷期待地來到楊楊家找他。但時間總是被一大堆活動塞得滿滿當當，楊楊就是不提看書的事兒。希希跟著楊楊跑來跑去，一直到被媽媽喊回家吃飯也沒看到書的影子。被騙出經驗后，希希對于楊楊的說話技巧已經了如指掌。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基本上還沒等楊楊開口希希就知道他要開始說大話了，尤其是他的眼睛，實在是太大了，會把他那些小心思小詭計暴露出來。

上中學后，希?？偸潜话嗌弦粋€叫大海的男生欺負。比如他發(fā)現(xiàn)希希冷，就一定會開窗，哪怕自己挨凍也要這么做；比如上課時，希希答錯了題，他就一定會嘲諷幾句；又比如希希代表班里唱歌，他就會陰陽怪氣地說唱得太難聽。

一個下雨的中午，離家遠的同學大都沒有回家，留在教室里吃午飯。這個時候，學校里最熱鬧，因為大家會相互串門兒。

自從上了中學，楊楊和希希幾乎沒有了交集，一個是年級第一，一個是經常逃課的差生。一開始楊楊還會找希希抄作業(yè)，后來是直接讓希希寫兩份，現(xiàn)在干脆連學也不上了。希希明白，學校從來不是楊楊的歸屬，他的心里有一個江湖?？墒撬膊幻靼啄莻€江湖意味著什么，可能楊楊自己也說不上來。

今天楊楊來上學了，來到希希班里串門，和一個男生罵來罵去，玩得好是開心。楊楊邊說邊晃著希希的桌子，希希沒辦法寫作業(yè)了。

“手拿開。”

“就不拿！”

希希的訂書器夾住了楊楊的食指。

“手拿開?！?/p>

“你訂！”

楊楊的眼神里寫滿了挑釁。

訂書釘?shù)膬深^把楊楊的食指扎出了兩滴血，楊楊疼得跳腳，跳得好高好高。

希希的眼神也寫滿了挑釁，可是不像那個正在拔釘子的家伙，她并不需要為自己的挑釁付出任何代價。希希繼續(xù)寫作業(yè)，她根本不曉得這個舉動在別人看來有多么震撼。在希希看來，那個人就是楊楊而已啊。

大海吃完飯回來，一進教室就被楊楊拎住衣領。大?？s起脖子（尸從）得像只烏龜。在楊楊的手里，大海就如同在蜘蛛網(wǎng)上掙扎的螞蚱。希希看著被收拾的大海，目瞪口呆——“大海為什么那么怕楊楊？他為什么不怕我呢？”

楊楊走后，希希很真誠地問：“大海你為什么怕楊楊？”

大海對著手里巴掌大的鏡子，邊整理著發(fā)型邊說：“誰怕他了？！”

“還嘴硬！看你還敢跟我過不去，我和楊楊很熟的哦！”

“誰怕他呀！”

這個時候楊楊又出現(xiàn)了，原來他一直在門口。大海看到楊楊后迅速逃走了。

希希之所以從來不知道欺負人是怎么一回事，是因為有一個最會欺負人的家伙在身邊，而且那個家伙唯獨不會欺負自己。

初三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好大的雪。那天，放學鈴響過之后，希希剛一出校門，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好久不見的楊楊。楊楊站在雪地里，還是像站軍姿一樣站得筆直，旁邊是一輛嶄新的紅色自行車。楊楊問希希要不要他載她回家。

希希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只有戀愛中的女生才會坐在男生的后座上，更何況是這么拉風的紅色自行車。雖然她知道楊楊肯定是從別處借來的，可是別人不知道啊。

“不用了?！毕Ｏ；卮鸬?。

那天之后，希希再也沒在學校見過楊楊，聽楊楊的媽媽說，他去當了海員，去當了焊工，去當了……總之就是隔一段時間換一個職業(yè)似的。

再后來，希希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學。日子過得飛快。

寒假，希希知道楊楊有了女朋友。

希?？匆娏怂麄?，看見楊楊舉手投足間都是對女生的愛惜。她突然意識到楊楊本來就是一個很溫柔的男生，尤其是對女孩子，都怪他一直喊打喊殺的才讓人看不清他的本質。

希希想要轉身回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當然，和莫名其妙比起來，失落要占很大一部分。說來也巧，就在希希轉身的瞬間，楊楊看到了希希的背影，只是匆匆一瞥。楊楊心里想說點兒什么，但他并沒有喊住希希。他只是很鄭重地說了一句再見。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