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飛

許多東西并不是擰巴來的。
人到中年,我感到自己豁達了,漸漸處于松散的狀態。那些好事、好處就像天上的雨,要么恰好落到我的田里,要么總是落到別人田里,我都不會失落、怪罪,更不會追著雨跑。
這是不是活到了容易滿足的狀態?或者說,這是不是達到了無欲無求的境界?我的欲求是減少了,然而你不在物質上投放目標,就會在精神上有所期待,想脫俗,想純粹,想輕盈,想自在。假如我錘煉不夠,覺悟不夠,其實仍舊不容易滿足。人不在這里努力,就會在那里努力,不在這里經歷一番寒徹苦,就要在那里經歷突如其來的苦難。一直努力,始終不忘苦中有樂,這才能談滿足不滿足吧。精神上的欲求也是欲求,徹底的空虛對我來說,同樣是一個很難實現的幻夢。肉身之重超乎我自己的想象,心靈的飛翔時常是幾秒鐘的事情。
我能夠說自己豁達了,這里面有無奈、釋然的成分,也有自我鼓勵的成分,當然也包含著我希望自己更多融入世界的愿望。以前看見一棵樹,我會想象它每一片葉子都是完美無缺的,如果開花就是一樹繁花,如果結果就是碩果累累。而如今呢?我走近這棵樹,看到一些葉子上的蟲噬、枯斑和灰塵,這些也是樹木的一部分。它開花或不開花,有時花多一些或少一些,或者美麗動人,或者其貌不揚,它依著本性開花,并不首先滿足人的意愿。至于結果,同樣會有缺憾,即使在風調雨順之年,也有欠收甚至絕收的可能。看到這些,這棵樹方才稱得上意義完整的樹。接納了這些,你才能夠對一棵樹的生命狀態滿足,對樹和人的關系豁達。一沙一世界,一樹一天地。認識了世界和天地,再來看待生活和人生,就不會擰巴、偏執,而會變得寬容、忍讓。
滿足于一棵樹就會逐漸發展到喜歡一棵樹,對一個人豁達,并不一定要喜歡這個人,但會讓人的內心多一些喜悅祥和。即使我繼續趕路,仍會有人絆我、陷害我,我也已經懂得沒有人會收走和毀掉一條路,路下面仍是路,我落入陷阱,卻并非獵物和井底之蛙。我越滿足于世界,傷痛就越容易愈合平息,當我連世界的殘缺都喜歡和贊美的時候,我更容易達到行為和心理上的平衡。我的向往并不是他人能夠詆毀和中斷的向往,他人能夠影響和傷害的只是我缺漏不足的地方,我借助于窄井而知土厚,借助于低谷而知高峰,借助于坎坷而知坦蕩,借助于墜落而知攀升,借助于丑惡而知善美,借助于薄弱而知增強自我。
活到最后,我希望自己對這個世界滿足的多,豁達的多。面對大千世界、不朽山河,我何必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深知生活酸甜苦辣咸諸多滋味相互貫通,我何必偏食挑食獨鐘一味單愛嘗鮮?走到天南海北,也是有好人有壞人,我只需要踏踏實實地做人就夠了。面對玲瓏可愛的東西,只管去喜歡,得不到反而更喜歡,如同去喜歡一棵樹,得不到它,它就能夠融入樹林,成為整體的一部分,美麗的風景會更持久,更純粹,更強大,那些蟲噬、枯斑和灰塵就奈何不了森林的未來。我離開樹木,走向人群,也不會患得患失、錙銖必較。我變得比過去豁達,這意味著我更在乎未來。世界是人的世界,更是萬物的世界,失去美好的未來,談滿足就很可笑,豁達就很虛妄。因為看到了明天,我才會既心懷悲傷,也要大聲歌唱。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