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雨曦
【摘 要】隨著戲劇的誕生和發展,戲劇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也在不斷地拓展,戲劇性的概念也越來越多的被運用在戲劇以外的范疇,例如一場足球賽比分反超有戲劇性,一部電影情節曲折離奇也具有戲劇性。作為一個從戲劇出發奔向廣闊藝術甚至是生活舞臺的基本概念,戲劇性如此難以琢磨。對戲劇性的探討對于把握戲劇的核心、了解戲劇性相關的一切問題,都是十分必要的。基于此,本文試圖從經典戲劇作品中公認的戲劇性場面入手,把握戲劇性概念的內核——特定的形式,并且從接受美學的角度,重新審視戲劇性作為審美屬性的“去生活化”的特點。
【關鍵詞】戲劇性;《麥克白》;審美屬性;去生活化;強戲劇性;弱戲劇性
中圖分類號:I207.3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35-0008-02
一、戲劇性不是戲劇特性
在戲劇理論漫長的發展史中,戲劇理論家們一直試圖解答戲劇藝術的兩大基本問題:“戲劇的本體是什么”和“戲劇性是什么”。亞里士多德在世界第一部戲劇理論著作《詩學》中提出,“悲劇是對于行動的模仿,模仿的方式是動作,而不是敘述”,雖然亞里士多德在這里只明確給出了戲劇的本體是什么的答案,而并沒有準確地提出“戲劇性”這一概念,但他對于戲劇動作的強調,也引起了相當一部分學者關于戲劇性與動作性之間的關系的思考。然而,由于每個人對于戲劇性的審視角度不同,直到今天,學術界關于戲劇性的定義依舊是模糊的,且未能形成普遍的共識。筆者也只能從戲劇性的一些相關問題出發,試圖接近“戲劇性是什么”這一問題的答案。
關于戲劇性是不是戲劇藝術特性這一問題,筆者認為戲劇性不是戲劇藝術特性,更不是戲劇藝術的根本特性,而是多種藝術樣式,如小說、電影、音樂等都可以擁有的藝術審美屬性。而之所以有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戲劇性是戲劇藝術特性,其原因在于,戲劇性由于前面冠有“戲劇”一詞,所以從表面詞義上理解很容易理解為是戲劇藝術的某種特性。我國著名學者董健先生便在《戲劇性簡論》一文中直接說明:“戲劇性,即戲劇藝術之根本特征。戲劇性,是戲劇審美特性的集中表現,是戲劇之所以為戲劇的那些基本因素的總和。”董健先生關于戲劇性是如何體現的論述顯然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我對先生關于戲劇性是戲劇藝術特性的這一觀點不甚贊同。
受莎士比亞影響極深的日本導演黑澤明將西方戲劇《麥克白》改編成了極具東方美感的電影《蜘蛛巢城》。《蜘蛛巢城》在故事內容上與《麥克白》并無太大區別,只是導演黑澤明在作品美學風格上做出了一種東方化改編。比如麥克白夫婦刺殺國王鄧肯這場戲,莎士比亞的處理使這場戲略顯聒噪。在這段戲中,莎士比亞不惜筆墨,運用大量旁白,展現出了麥克白夫婦刺殺前的內心風暴。而黑澤明在處理這段戲時,采用了大量的能樂元素,如刪掉鷺津和淺茅的對話,讓演員放棄夸張的肢體動作,而選擇能樂高度程式化的肢體語言和表演動作,演員面部表情也大多模仿能樂面具。
綜上,當《麥克白》與《蜘蛛巢城》用戲劇和電影兩種藝術樣式展演相同的故事時,若戲劇性是戲劇藝術所“獨有的”,是不是也能推導出戲劇性是由戲劇樣式而不是由內容所帶來的?那么是否可以繼續推導出戲劇區別于電影的特性就是“觀演交流”即戲劇性?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而,戲劇性絕不是藝術樣式所帶來的。所以,除了改編成電影的《蜘蛛巢城》有戲劇性,也可以推導出由挪威懸疑小說家、有“北歐罪案天王”之稱的尤·奈斯博改編成電影的《黑城》也有戲劇性,《麥克白》音樂劇中的音樂也有戲劇性……所以,戲劇性不是戲劇藝術所獨有的,而是存在于小說、電影、音樂等多種藝術樣式之中。
那戲劇性與戲劇有無直接聯系呢?答案是有聯系。戲劇性一詞由來已久,具體由誰首次提出已無從考證,但出現時間絕對早于第七藝術——電影。除了電影,戲劇無疑是最能直觀地感染觀眾、引起觀眾共鳴的藝術形式。有些傳統戲劇甚至對觀眾的欣賞水平要求不高,極度友好。因此,戲劇是最能展現戲劇性的藝術形式,換言之,戲劇可以更集中、更鮮明、更強烈地展現戲劇性。
二、曲線的形式
敘述不僅有著不同的對象與內容,而且有著千變萬化的形式。基于之前的戲劇理論研究基礎,結合戲劇性場面體現的特點,戲劇性的概念往往難以離開“突轉”“曲折”“懸念”“偶然”“巧合”等要素的表達,這些要素都關乎敘述的形式,即一種區別于平鋪直敘的方式,呈現出“曲線的形式”。
在《論戲劇性》一書中,我國當代著名戲劇理論家譚霈生從劇作法出發,認為戲劇性還應體現為某種藝術因素,即戲劇性是指從特定的戲劇手法中所體現出來的藝術特性及其所產生的藝術效果,比如,跌宕曲折的情節設計、引人入勝的懸念的設計、強烈尖銳的矛盾沖突等。而這些戲劇創作方法與技巧所取得的帶有特定審美情趣的藝術效果,能帶給人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譚霈生老師的觀點中,關于戲劇特性的部分我們擱置不談,但他強調的創作手法無疑是探討戲劇性來源的一個重要途徑。下面,筆者將繼續以《麥克白》中的戲劇片段為例,分析突轉、懸念對于營造戲劇性的重要作用。
(一)突轉
突轉,指劇情向相反方向的突然變化,即由逆境轉入順境,或由順境轉入逆境。它是通過人物命運與內心感情的根本轉變來加強戲劇性的一種技法。最早提出發現與突轉的是亞里士多德,他在《詩學》第十、第十一章中認為,發現與突轉是情節的主要成分。
在謀殺鄧肯一事中,麥克白夫人一直在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彰顯出不一樣的女性氣質。她知道女巫的預言后,立馬想到實現預言的“最近的捷徑”,并且準備好“把我的精神力量傾注在你的耳中”,來剔除麥克白“天性的乳臭”。但就是這樣一個強有力地壓抑著內心對犯罪和血腥的真實情緒的、自信于具有強大意志力的麥克白夫人,卻無意識地反復多次、毫無隱瞞地宣泄著自己最不可告人的犯罪秘密和隱私。莎士比亞通過“夢游”這一情節,對麥克白夫人的性格進行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吸引觀眾眼球、增強戲劇性的同時,也深化了麥克白夫人這個人物的性格,使她沒有成為類似“理查三世”一樣的半臉譜化的人物,加強了《麥克白》整部戲的悲劇效果。
(二)懸念
懸念,是通過對劇情做懸而未決和結局難料的安排,引起觀眾急欲知其結果的迫切期待心理的一種編劇技巧。亞里士多德最早在《詩學》中提出可以由發現與突轉營構懸念。
《麥克白》中的第一個懸念是由三個女巫帶來的。劇本開始,蘇格蘭正與挪威激戰,國王的親信考特爵士的叛變讓情勢雪上加霜;然而麥克白縱橫戰場力挽狂瀾,很快使形勢逆轉,戰爭即將結束,蘇格蘭是勝利一方。此時麥克白是葛萊密斯爵士,也是國王鄧肯的表弟,按照蘇格蘭法律,他擁有國王繼承權。這時候,麥克白葛萊密斯爵士達到了他人生的巔峰,他是蘇格蘭人人舉杯贊頌的英雄,他光芒萬丈。
但在我們的英雄騎馬歸鄉的途中,他遇見了三女巫,她們向麥克白預言,他即將成為考特爵士,又成為蘇格蘭國王;同時又向同行的班科預言,他的子孫將成為蘇格蘭國王。此時,女巫的預言好似小蟲子一樣的欲望,在不知不覺間蠶食著麥克白的美德與良知。正是從女巫的預言開始,麥克白有了成為一個篡位奪權的謀逆者、變成欲望的奴隸的可能性。
女巫預言所帶來的懸念并未持續太久,麥克白最終還是站在人生天平里欲望的一端。麥克白的突轉使人意外,也叫人惋惜。而究其根本,是莎士比亞恰到好處地運用戲劇結構技巧,在兩種不同的戲劇背景下,更好地表現出麥克白這個人物的多樣性,闡述欲望對人的吸引與控制的主題同時,也緊緊抓住了觀眾的心理,使之想跟著劇情步步接近,最終獲得真相,從而加強了《麥克白》的戲劇性。
三、“去生活化”的審美屬性
戲劇性一定是客觀的屬性嗎?戲劇性的概念日益泛化,早已經超出戲劇范疇而奔向了其他藝術形式和日常生活中。筆者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把握戲劇性,強調其區別于無戲劇性的場景的關鍵在于“去生活化”的審美屬性,造成了一種“生活奇觀”。
戲劇性是一種審美屬性,觀者感受到的戲劇性是一種與陌生化相近的審美體驗,筆者姑且用“去生活化”的概念表示這種主觀的審美感受,旨在強調戲劇性區別于生活的奇觀化。審美屬性一詞帶有雙向性,即被審美對象的客觀屬性以及審美主體的主觀感受。筆者已經在上文中對被審美對象的審美屬性——戲劇性,如何在作品中通過創作技巧來進行客觀體現,進行了論述。接下來,將對審美主體即觀者對被審美對象即作品的感受是如何產生并受何影響,進行論述。
我國著名戲劇理論家汪余禮教授提出:“作為審美屬性的戲劇性主要跟人的審美心理、審美反應有關,跟‘緊張感‘扣人心弦‘出人意外‘令人震驚等感受密切相關。”刺激與困難是一個相對概念,受教育程度、審美水平、人生經歷等影響,不同的主體對于刺激與困難的感受有較大差別。
同樣的,“扣人心弦”“出人意外”“令人震驚”等感受同“緊張感”一樣,其強弱程度與審美主體的人生閱歷和審美水平直接相關。因而,從審美屬性來看,同一部作品的戲劇性被不同觀眾觀看時,仍有強戲劇性與弱戲劇性的區別。所以,關注人類普遍情感與共同問題的戲劇往往更能深入人心,作品的戲劇性也更被普遍認同。比如位列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麥克白》,關注的是“欲望”這一人類普遍關心的命題,所以才可以影響到廣大不同國別、不同年齡的觀眾。
四、結語
關于戲劇性問題的探討幾乎沒有定論,本文試圖厘清戲劇性與戲劇特性的概念,結合具有戲劇性的經典戲劇場面的不同媒介書寫,得出結論,即戲劇性的關鍵不在于敘述的內容與對象,而在于如何敘述,即敘述的形式,富有戲劇性的場面具有著“曲線的形式”,并且在接受美學的視野下呈現出“去生活化”的審美特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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