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濟 高靜



內容提要:本文通過分析我國經濟增長目標管理的制度基礎,從理論和實證兩個方面探討目標管理對地方經濟增長的影響以及由此引發的資源錯配性后果。理論分析表明,目標管理是既可促進地方經濟增長又會引致地方資源錯配的雙刃劍,但是短期目標的作用有別于長期目標,顯著推動地方經濟增長的主要是短期目標而不是長期目標;短期目標的達成程度越高地方資本錯配的程度越嚴重,長期目標的達成則會顯著抑制地方資本錯配,長、短期目標達成對地方勞動力錯配的影響并不顯著。上述結論對我國經濟的健康運行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經濟增長目標;地方經濟增長;目標管理;資源錯配
中圖分類號:F06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148X(2020)10-0001-09
20世紀80年代末期以來,我國政府每年都會制定較為明確的經濟增長目標,下級政府會在上級政府的目標基準上“層層加碼”[1],其結果是地方政府設定的經濟增長目標普遍較高。有文獻研究表明目標設定是促進我國經濟增長的動力[2],并且這種機制在全球范圍內都是成立的[3];相反的觀點則認為目標管理誘發了諸多結構性矛盾、侵蝕了經濟發展質量[4]、抑制了服務產業結構升級[5],甚至造成了政績工程和基礎設施的重復建設[5]。
我國政府系統是個多層級的縱向結構,各級政府都會制定相應的經濟增長目標,包括年度性短期增長目標和五年規劃類長期增長目標等①。如果增長目標會促進經濟增長,那么究竟是短期目標還是長期目標更能推動地方經濟增長?考慮到我國的資源錯配現象較為嚴重[6],經濟增長目標設定與達成的過程又具有強烈的政府干預特征,經濟增長目標的達成是否會引發資源錯配性后果?哪種目標引發的錯配性后果會更加嚴重?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我國經濟增長目標管理的制度基礎
與美國等發達經濟體使用預測性經濟增長目標不同,我國實施的是預期性甚至是“設定”性增長目標[2],這種目標具有“硬約束”特征,需要努力爭取實現。在政治邏輯上,正如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和中共十四大主題報告指出的,“不堅持社會主義,不改革開放,不發展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條”②,“我國經濟能不能加快發展,不僅是重大的經濟問題,而且是重大的政治問題”③。但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對經濟增長速度的這種迫切需求,在實踐中不斷被強化,并泛化為政治問題,這是我國經濟“唯增長”論背后的政治邏輯。受此驅動政府逐漸形成了對經濟增長的特殊偏好[7],這也是若干年來我國經濟“調結構”屢屢讓步于“穩增長”背后的制度性成因。
在政府管理體制上,地方分權式威權體制的確立對我國經濟增長目標的實現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體制的突出特征是政治集權和經濟分權高度結合[8],即中央政府控制著地方官員的人事任命權,地方政府則掌握著相對獨立的經濟決策權和財政支配權[8]。通過縱向的“行政發包”體制、橫向的官員晉升競爭機制和“自我晉升”激勵機制[9],中央政府可以較好地引導地方政府在發展經濟方面與中央政府保持一致。其中,就縱向的“行政發包”而言,中央政府在制定好社會經濟發展規劃綱要以后,各級地方政府需要承接相關事務,這也是中央政府提出的經濟增長目標得以被層層分解的制度基礎;同時,受“上級請客,下級買單”的影響,地方政府必須致力于發展經濟、增加財稅收入才會有能力更好地完成相關任務[10]。就橫向的晉升競爭機制而言,雖然組織部門要求在考核和提拔領導干部時應該兼顧“德、能、勤、績、廉”④,但是在實踐中,對地方官員晉升影響最大的量化指標仍然是經濟增長,這種考核方式直接引致了經濟增長目標承諾與兌現競爭。然而,在“金字塔”式晉升競爭中,能夠獲得提拔的官員畢竟是少數,此時財政分權這種橫向的“自我晉升”激勵對經濟增長目標管理的作用就變得愈發重要,原因是經濟增長目標的實現有助于提高地方財政留存量,有助于地方官員獲得更為廣泛的“政治控制權收益”,包括名譽、福利、“在職消費”、灰色收入與反監督能力等[9]。
(二)目標管理影響地方經濟增長的機制
在中國背景下,目標管理之所以可以促進地方經濟增長,可能的機制主要包括:(1)經濟增長的目標管理是一個“官場”嵌入市場[10],并促進經濟增長的過程。從長期看,經濟增長目標能否順利實現、地方官員能否贏得晉升競爭均有賴于轄區內產業和企業的健康發展,這意味著“官場”嵌入市場即地方官員對企業進行干預時,必須接受市場的檢驗和約束而不能“亂作為”⑤[10],類似互動有助于良性政企關系的形成、有助于改善市場失靈,從而促進了地方經濟增長。(2)經濟增長的目標管理是一個制定政策、配置相應資源甚至是倒逼資源配置以便確保目標實現的過程[4]。事實上,地方官員能否贏得晉升競爭不僅僅取決于經濟增長目標承諾,更取決于承諾能否順利兌現。為了兌現承諾,地方政府會制定相應的產業政策、配置資源、落實項目規劃;特別是用于基礎設施方面的投資,會通過吸引外商投資、增加資源要素流動等機制有效地促進地方經濟增長。(3)確保經濟增長目標達成的過程,也是一個地方官員不愧余力甚至不擇手段促進經濟增長的過程。例如,當經濟運行下行風險增大時,政府會推出一系列“穩增長”策略;當預期到經濟增長目標無法達成時,政府通常會投資基礎設施以便在短期內完成計劃[5];為了贏得競爭,地方政府甚至會采取地方保護主義措施。從長期看,類似干預未必有助于提升地方經濟發展的質量,卻可以在短期內有效提高地方經濟增長的速度。
但是,從晉升競爭的角度看,由于中國官員的職務任期并不是固定式的而是“隨時遷調”式的[12],其結果是年度性短期增長目標對我國地方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有別于五年規劃類長期目標,具體表現是:(1)以地級市為例,市長和書記的平均任期均不足4年且大多數官員會在3年內調離[12],所以五年類增長目標對官員晉升的實際意義要低于年度目標,從而無法促使地方官員基于長期目標發展地方經濟。(2)在沒有明確任期的情況下官員的任期時點無法預知,所以地方官員只有年年完成增長目標,甚至需要對下期增長目標進行加碼,才能在有限的任期內向上級傳遞能力信號、才能提高晉升概率,因此短期目標對地方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會更大。(3)雖然地方官員的任期無法預測,但是地方官員在任期內獲得提拔的概率并非是均勻分布的[13],所以地方官員會更關注短期增長目標而不是長期目標,相應的,“官場”在嵌入市場時更傾向于驅使企業擴大短期投資規模,政府在配置資源時更關注產出的時效性以避免“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所以短期目標對地方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會更加突出。當然,從環境不確定性的角度看,短期增長目標也更能反映經濟社會發展的時變性,從而使短期目標比長期目標更有助于推動地方經濟增長。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了如下假設:
H1:經濟增長目標會促進地方經濟增長,但是與長期目標相比,短期目標對地方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會更大。
(三)目標管理引致地方資源錯配的機制
目標管理之所以會引發地方資源錯配,相關機制主要包括:(1)在“層層加碼”中,經濟增長目標承諾往往會背離地方經濟發展實際,為了兌現承諾地方政府會過度依賴投資、會強力干預資源配置,從而導致了資源錯配。具體而言,地方政府在對上級政府制定的經濟增長目標加碼時,“基本不考慮當地的實際情況能否實現目標”[14],甚至“強加其意志而篡改專業預測”[15]。為了兌現承諾,地方政府則嚴重依賴財政刺激和大規模投資,原因是經濟增長競爭的主要表現就是投資競爭[16],投資領域主要包括生產性基礎設施、建筑與房地產業、加工制造業和資源性工業等[17],服務業特別是可視性不強的行業則受到了忽視[18];在分配信貸等關鍵性資源時,地方政府會優先保障地方國有企業而不是效率更高的民營企業,在偏離競爭的情況下,上述舉措會導致要素在產業間和企業間發生逆市場化調整,從而引發了資源錯配。(2)地方經濟增長目標制定與實現的過程涉及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等多重博弈,這種博弈具有失衡性容易引發資源錯配。其中,在央地博弈中,地方政府承擔的是有限責任而中央政府承擔的是無限責任[19],該制度空隙會激勵地方政府“瘋狂”地參加目標承諾競爭[20];在兌現承諾時,地方政府則會通過默認、容許,甚至鼓勵地方企業以展期、拖欠、逃廢債的方式從國有銀行攫取金融資源[21],從而促使資源配置偏離了市場化軌道。在地區公共利益與官員私人利益博弈中,地方官員會更偏向私人利益,會操控資源的投入力度以確保經濟增長率與自身的晉升時點相契合[13],這意味著從時間維度看政府干預下的資源配置缺乏均衡性,類似舉措會扭曲資源配置。(3)企業作為制度環境的嵌入者,在地方經濟發展中既會利用制度安排實現政企能力共成長,也會充分利用體制空隙進行尋租從而加劇了資源錯配。例如,在地方政府急于達成目標的過程中,企業會利用地方政府的放任進行重復建設,地方國有企業會借助官員晉升壓力以低于市場的價格獲得更多的長期信貸[22]等。此外,為了在“層層加碼”及其兌現中獲得晉升激勵,地方政府有“以鄰為壑”進行地方保護的沖動,由此帶來的市場分割及其對要素流動的阻滯也會引發資源錯配[23]。
與前文一樣,本文認為年度性短期增長目標管理引發資源錯配的程度也有別于五年類長期目標,原因在于:(1)與短期增長目標的制定與執行相比,長期目標的制定與執行是一個長期重復博弈過程,在博弈中上級政府會通過政治引導與行政壓力給地方追求高經濟增長降溫,以便促進上下級政府長期發展目標的耦合,類似治理行為有助于降低長期增長目標管理引發地方資源錯配的強度。(2)短期增長目標屬于年度目標需要年年考核,長期目標屬于“年均增長”目標不需要年年達成,這意味著短期增長目標管理比長期目標管理具有更強的“硬約束”特征,“硬約束”越強由此帶來的政策扭曲性資源錯配就會越強。(3)與短期增長目標相比,長期目標的時變性較差,當宏觀環境不確定性增加時,同級政府達成長期目標的概率均會下降,此時即便是長期目標沒有達成對官員晉升的負面影響也不會太大,所以地方官員依據長期目標強力干預經濟的動力會減弱,從而有助于減少地方資源錯配。此外,受官員職務“隨時遷調”的影響,地方官員根據短期增長目標干預資源配置的概率遠高于長期目標,相應的,短期目標達成帶來的資源錯配性后果也會更加嚴重。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了如下假設:
H2:經濟增長目標的達成會引發地方資源錯配,但是與長期目標相比,短期目標達成引發的資源錯配性后果會更嚴重。
二、模型、變量與數據
(一)模型與指標構建
為了檢驗經濟增長目標對地方經濟增長的影響,設定回歸方程如下:
在式(1)和式(2)中,i表示地區,t表示年份,GDP表示地方經濟增長,GDPe表示經濟增長目標,MISA表示資源錯配,GDPg表示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考慮到經濟增長是一個長期的動態過程[24],受經濟慣性的影響資源錯配也具有一定的路徑依賴性[25],為了控制模型可能存在的動態效應并提高估計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在式(1)中加入了GDP的一階滯后項GDPit-1,在式(2)中加入了MISA的一階滯后項MISAit-1。X表示一組控制變量,μ、λ分別表示地區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ε表示隨機擾動項。
相關指標設定與測度方法如下:
1.地方經濟增長(GDP)。使用地區GDP增長率進行度量,具體包括年度短期經濟增長率(GDPy)和五年長期經濟增長率(GDPfy)。其中,后者的算法為五年規劃期內地區年度經濟增長率的均值,之所以使用均值形式是為了匹配五年經濟增長目標值⑥。在穩健性檢驗中,則借鑒徐現祥和劉毓蕓(2017)[3]的思路使用地區相對GDP增長率進行度量,其中,短期相對經濟增長率(GDPry)等于地區年度經濟增長率減去全國同期年度經濟增長率,長期相對經濟增長率(GDPrfy)等于地區五年經濟增長率減去全國同期五年經濟增長率。
2.經濟增長目標(GDPe)。包括地區年度短期經濟增長目標(GDPey)和五年長期經濟增長目標(GDPefy)。在穩健性檢驗中,與前文一樣使用地區相對經濟增長目標進行度量,其中,年度短期相對經濟增長目標(GDPrey)等于地區年度經濟增長目標減去全國同期年度經濟增長目標,五年長期相對經濟增長目標(GDPrefy)等于地區五年經濟增長目標減去全國同期五年經濟增長目標。
3.資源錯配(MISA)。根據季書函等(2016)[6]、白俊紅和劉宇英(2018)[25]的研究,使用資本錯配指數(τKi)和勞動力錯配指數(τLi)測度地區資源錯配。方法為:
在式(3)和式(4)中,γKi、γLi分別表示資本和勞動力價格的絕對扭曲系數,刻畫的是要素價格無扭曲時的加成情況,在實際測算時可以使用要素價格的相對扭曲系數進行代替:
在式(5)和式(6)中,si=Yi/Y表示地區產出Yi占經濟體總產出Y的份額,核算時使用經過GDP平減指數⑦平減后的GDP表征Yi和Y;Ki/K、Li/L分別表示地區使用的資本和勞動力占經濟體相應要素總量的份額,核算時使用基于永續存盤法⑧計算的固定資本存量表征Ki和K,使用年平均就業人數表征表示Li和L;βK=∑Nisiβki、βL=∑NisiβLi分別表示產出加權的資本和勞動力貢獻值;siβKi/βK、siβLi/βL分別表示在資本和勞動力有效配置的情況下地區使用相應要素的理論比例,比值Ki/K/siβKi/βK、Li/L/siβLi/βL反映的則是實際使用的相應要素量偏離有效配置的程度。使用索洛余值法進一步測算資本和勞動力的產出彈性系數βKi、βLi,并假設生產函數為規模報酬不變的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
使用MPL除以勞動力價格w即為勞動力錯配指數distLi,使用MPK除以資本價格r即為資本錯配指數distKi。其中,w為經過城鎮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平減后的地區就業人口平均工資,r為各年6個月至1年期基準貸款利率的算數平均值[27]。
4.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g)⑨。包括短期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gy)和長期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gfy),前者的算法為GDPey減去GDPy,后者的算法為GDPefy減去GDPfy。在穩健性檢驗中,則使用相對經濟增長目標達成度進行測度,其中,年度短期相對經濟增長目標達成度(GDPrgy)等于GDPrey減去GDPry,五年長期相對經濟增長目標達成度(GDPrgfy)等于GDPrefy減去GDPrfy。
5.控制變量。根據劉智勇等(2018)[28]的研究,并結合影響經濟增長的常見因素選擇了式(1)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固定資產投資率(Invest)、勞動力投入(Labor)、科學投入(Science)、經濟開放度(Trade)、外資依存度(FDI)、兩個反映東中部城市區位特征的虛擬變量(Location_dum)和14個年份虛擬變量(Year)。其中,Invest為地區固定資產投資總額占總產出的比重,Labor為地區年平均就業人數占總人口的比重,Science為地區科學支出占財政支出的比重,Trade為經過匯率折算后的地區進出口貿易總額占總產出的比重,FDI為經過匯率折算后的地區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總額占總產出的比重。
結合白俊紅和劉宇英(2018)[25]、Bian等(2019)[23]的研究,并考慮數據的可得性選擇了式(2)即經濟增長目標達成影響資源錯配的控制變量,包括政府干預(Gover)、產業結構水平(Structure)、出口依存度(ExTrade)、金融發展效率(Finance)、兩個反映東中部城市區位特征的虛擬變量(Location_dum)和14個年份虛擬變量(Year)。其中,Gover用地區政府財政支出占總產出的比重衡量,Structure用地區第三產業產值占總產出的比重衡量,ExTrad用經過匯率折算后的地區出口貿易總額占總產出的比重衡量,Finance用地區貸款余額與地區存款余額的比值衡量。
(二)樣本與數據
考慮到省級經濟增長目標的設定、省級官員的晉升較多地受制于政治因素[15],縣級數據又缺乏系統性,因此本文以地級市和副省級城市為研究樣本。考慮到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對我國的宏觀經濟發展具有系統性影響,五年經濟增長目標又是擬待考察的核心變量,因此本文的樣本數據區間最終確定為2001-2015年。剔除數據嚴重缺失的樣本城市以后,共獲得了涉及285個城市的4275條觀測數據。具體數據來源包括,地方經濟增長值和經濟增長目標值手工整理或換算自樣本城市政府工作報告、“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以及“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計劃/規劃綱要”⑩;進出口貿易數據來自Wind宏觀經濟數據庫,其他城市層面的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國家和省層面經濟發展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以及各省統計年鑒,利率與匯率數據來自中國人民銀行官網。為了避免極值的干擾,本文對所有進入回歸的連續變量進行了1%分位數Winsor收尾處理。
表1列示了核心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B11。均值顯示,樣本城市的短期和長期經濟增長率、短期和長期經濟增長目標均保持在較高水平;短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良好,但是長期目標達成情況、短期相對目標和長期相對目標達成情況不佳;資本和勞動力錯配均屬于負向錯配即配置過度B12,且資本錯配的程度要大于勞動力錯配的程度,該測度結果與王寧和史普川(2015)[29]的研究具有一致性。
三、實證結果
(一)目標管理影響地方經濟增長的實證結果
在式(1)中,由于解釋變量包含有因變量的一階滯后項以及其他潛在的內生性問題,且模型中還包含有不隨時間變化的區位變量,為此本文選擇兩步系統GMM方法進行估計。在估計時,參考劉智勇等(2018)[28]的研究將GDPit-1、Invest、Labor、Science和FDI設定為內生變量,并通過枚舉法確定了相應變量的工具變量。模型一致性和有效性檢驗顯示(表2),各模型的殘差項不存在二階序列相關,工具變量有效性原假設也獲得了支持。
回歸結果列示于表2B13。其中,模型1和模型2分別以短期增長目標(GDPey)為自變量、以短期經濟增長率(GDPy)和短期相對經濟增長率(GDPry)為因變量,模型5和模型6則將模型1和模型2的自變量替換為短期相對增長目標(GDPrey),回歸結果顯示4個模型的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系數依次為0.646、0.589、0.634、0.566),這意味著短期增長目標可以有效推動地方經濟的短期增長且結果具有穩健性。模型3和模型4分別以長期增長目標(GDPefy)為自變量、以長期經濟增長率(GDPfy)和長期相對經濟增長率(GDPrfy)為因變量,模型7和模型8則將模型3和模型4的自變量替換成了長期相對增長目標(GDPrefy),回歸結果顯示4個模型的系數雖然為正但均不顯著(系數依次為0.112、0.068、0.109、0.066),這意味著長期增長目標未能有效推動地方經濟的長期增長。
考慮到目標管理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不僅僅可能會發生在短期目標與短期經濟增長、長期目標與長期經濟增長之間(模型1-模型8),也可能會發生在短期目標與長期經濟增長、長期目標與短期經濟增長之間,因此有必要加以檢驗。Arellano-Bond和Sargan檢驗表明模型具有一致性和有效性(表2中模型9-模型16),但是在 8個回歸中,僅有模型13和模型15的回歸系數在10%及以上水平具有顯著性(系數依次為0.133、0.154),但從系數大小和顯著水平角度看,該類作用遠不及模型1和模型2、模型5和模型6呈現的影響,模型9和模型11的系數不顯著則說明上述回歸結果缺乏穩健性。綜合看,模型1-模型16反映出,在目標管理框架下推動地方經濟增長的主要是短期增長目標,長期目標的促進作用較為有限。至此,假設H1獲得了驗證。
(二)目標管理引致地方資源錯配的實證結果
繼續使用兩步系統GMM方法估計目標管理對地方資源錯配的影響。在估計時,將ExTrade和Structure設定為內生變量,原因是資源在產業間的錯配會影響到產業結構的優化,也會強化出口型經濟的發展。為了保證回歸方向的一致,季書函等(2016)[6]建議對τK和τL進行絕對值處理,本文遵循該建議并將相應變量記為τK和τL。通過枚舉法確定了工具變量的滯后階數,在此基礎上進行的模型一致性和有效性檢驗顯示(表3),在8個回歸中,除了模型8外其余模型的殘差項均不存在二階序列相關,工具變量有效性原假設也通過了檢驗。
回歸結果列示于表3。其中,模型1、模型5、模型3和模型7的因變量均為資本錯配指數τK,自變量依次為短期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gy)、短期相對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rgy)、長期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gfy)和長期相對經濟增長目標達成情況(GDPrgfy),回歸結果顯示模型1和模型5的系數在10%或10%左右顯著為正(系數均為0.006),模型3和模型7的系數在10%左右顯著為負(系數依次為-0.006、-0.005)。上述結果意味著,地方短期經濟增長目標完成得越好越會引發資本錯配,相反,地方圍繞長期目標發展經濟則會抑制資本錯配。模型2、模型6、模型4和模型8B14的因變量均為勞動力錯配指數τL,自變量依次為GDPgy、GDPrgy、GDPgfy和GDPrgfy,回歸結果顯示模型2和模型6的系數均為正但不顯著(系數均為0.006),模型4和模型8的回歸系數均為負但不顯著(系數依次為-0.004、-0.005)。上述結果雖然缺乏統計顯著性,但在一定程度上仍意味著,圍繞著短期增長目標發展地方經濟會引致勞動力錯配性后果、圍繞長期目標發展地方經濟的則會減弱類似后果。
將因變量τK和τL分別替換為distK、distL進行穩健性檢驗,模型一致性和有效性測度顯示(表3中模型9-模型16),系統GMM估計具有恰適性。回歸結果顯示,短期經濟增長目標的達成至少會在10%邊緣水平上顯著提升資本錯配程度(模型9和模型13)、長期經濟增長目標的達成對資本錯配指數則具有顯著抑制或抑制作用(模型11和模型15),從而印證了前文描述的地方經濟增長目標達成與資本錯配之間的關系。與前文一樣,以distL為因變量進行回歸獲得的系數值也不具有統計顯著性(模型10和模型14、模型12和模型16),但從符號方向看相關模型未能有效驗證前述結論,即在更換資源錯配指數的情況下,地方經濟增長目標達成影響勞動力錯配的穩健性檢驗結果并不理想。
上述檢驗表明,地方經濟增長目標的達成對資源錯配的影響具有分異性:(1)短期增長目標達成程度越高地方資本錯配的程度越嚴重,長期目標達成對資本錯配的作用則是顯著抑制性的;(2)長、短期目標達成對勞動力錯配的影響方向并不一致且均不顯著。資本和勞動力錯配效應之間的差異,可能和經濟增長的目標管理更加依賴投資驅動有關。上述分析表明,在長、短期目標分異下,目標達成不一定都會引發資源錯配,因此假設H2僅獲得了部分實證支持。
(三)其他穩健性檢驗B15
在穩健性檢驗中,除了前文涉及的調整自變量和因變量的衡量方法以外,本文還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了穩健性檢驗:
第一,樣本敏感性檢驗。剔出了副省級城市樣本,僅使用地級市樣本檢驗式(1)和式(2)。考慮到GDP實際增長率可能存在注水現象,根據盧盛峰等(2017)[30]的研究將注水嫌疑較大的省域內城市樣本刪除B16,重新檢驗式(1)。
第二,調整內生控制變量的穩健性檢驗。在基于式(1)展開的回歸中,將Trade也視為內生變量;在基于式(2)展開的回歸中,將Finance也視為內生變量。
第三,更換式(2)自變量測度方式的穩健性檢驗。根據經濟增長目標是否達成,將GDPgy、GDPrgy、GDPgfy和GDPrgfy變換為1、0虛擬變量。
結果顯示,無論是調整樣本量、改變內生控制變量還是變換自變量的測度方式,除個別模型外前述研究結論均能獲得較好支持,這意味著前述實證結果具有可靠性。
四、結論與啟示
(一)研究結論
在政治邏輯上,我國經濟增長的目標管理源于對經濟問題的泛政治化;在管理體制上,“行政發包”體制、官員晉升競爭和“自我晉升”激勵機制則觸發了經濟增長目標的“層層加碼”、硬化了經濟增長的目標約束。基于上述制度基礎,本文研究了目標管理對地方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及其對地方資源錯配的引致效應。主要研究結論包括:
第一,理論分析認為,目標管理是把既可促進地方經濟增長又會引致地方資源錯配的雙刃劍。其中,促進機制主要包括“官場”嵌入市場的約束機制、資源配置與引導機制,以及地方官員的短期決策機制等;引致機制主要包括要素的逆市場化調整機制、央地博弈與公私利益博弈失衡機制,以及企業尋租的影響等。受地方官員“隨時遷調”式任期的影響,短期目標對地方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大于長期目標;受目標制定博弈、目標約束硬度與彈性差異的影響,短期目標達成引致的資源錯配性后果也有別于長期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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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agement by Objectives and Misallocation of Resources of Local Economic Growth
LIU Chun-ji1,GAO Jing2
(1. Business School,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China; 2.Tourism
and Events School, Shanghai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Shanghai 201620,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institutional basis of management by objectives (M.B.O.) of economic growth in China,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impact of M.B.O. on local economic growth and the consequences of misallocation of resources caused by it from both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aspects.Theoretical analysis shows that M.B.O is a double-edged sword that can promote local economic growth and lead to local misallocation of resources,while the role of short-term goal is different from that of long-term goal:the main driving force of local economic growth is short-term rather than long-term;the higher the achievement of short-term goals, the more serious the misallocation of local capital is,the achievement of long-term goals will significantly inhibit the misallocation of local capital, while the achievement of long-term and short-term goals has no significant impact on misallocation of local labor. The above conclusion has certain enlightenment significance to the healthy operation of China′s economy.
Key words:economic growth target; local economic growth;management by objectives (M.B.O.);misallocation of resources
(責任編輯:周正)
收稿日期:2020-07-06
作者簡介:劉春濟(1976-),男(滿族),河北承德人,上海師范大學商學院副教授,經濟學博士,研究方向:產業發展、企業社會責任;高靜(1978- ),本文通訊作者,女,河北邯鄲人,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會展與旅游學院副教授,理學博士,研究方向:服務經濟。
基金項目: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18BJL003;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重點項目,項目編號:AIA18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