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婷婷
他在全國首創“院士培訓班”,近1500名貧困戶在這里掌握了一技之長,不僅自己脫貧,還幫助其他村民一起走上致富之路。
他花甲之年遠赴邊疆貧困山區,教授當地村民栽培種植技術,幫助他們運用先進的營銷手段銷售農產品;他在全國首創“院士培訓班”,近1500名貧困戶在這里掌握了一技之長,不僅自己脫貧,還幫助其他村民一起走上致富之路。
他就是“農民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朱有勇。
60歲,遠赴邊疆貧困縣扶貧
1955年,朱有勇出生在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個舊市一個農村家庭。1977年,高考恢復,朱有勇抓住機會,順利考取了云南農業大學。從大學期間的植物保護到博士的植物病理學,再到參加工作,朱有勇在家鄉這片紅土地上跟農業打了一輩子交道。
2015年,精準扶貧在全國全面開啟,朱有勇所在的中國工程院結對幫扶一個深度貧困縣——云南省普洱市瀾滄拉祜族自治縣。這一年,朱有勇60歲。
當時,中國工程院召開座談會,參會的有10多名院士,會議主題是研究哪位院士去支持扶貧。會上,朱有勇自告奮勇:“你們誰都別跟我爭了,我來干!”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朱有勇至今不后悔:“對于很多人來說,花甲之年應該退休了,可是去瀾滄縣扶貧這個事我必須干。在院士群體中,我還是‘年輕人,怎么能讓70多歲的院士去?而且我是云南人,我又是農業學部的院士,農村扶貧主要還是靠農業,所以,我應該去,也必須去。”
進山的路對花甲老人來說并不輕松。瀾滄距離昆明有700公里,開車前往很辛苦。云南山區路況不好,很多都是盤山路,尤其到了雨季,開車進山更加不易。但是,這些在朱有勇看來卻不算什么,回憶起來也只是哈哈一笑。在他的信念里,讓大山里的老百姓過上富裕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2017年5月,瀾滄景邁機場通航,朱有勇下鄉終于能坐上飛機了。從機場通航到現在,朱有勇至少坐了180次飛機。
瀾滄農村的生活比較艱苦,停水、斷電時有發生。“我也是60多歲的人了,不得不注意自己的健康情況,所以我每天都在村子里跑步,身體沒問題,家人的擔心也能少一些。”
半年,學會拉祜族基本用語
公開資料顯示,當年瀾滄拉祜族自治縣貧困人口16.67萬人,貧困發生率高達41%,是云南決戰脫貧攻堅的主戰場之一。該縣有很多山區,生活在大山里的村民讓朱有勇更揪心:當時農民還沒搬遷,房屋是茅草房,外墻是用竹子做的,山風很容易就從縫隙鉆進屋子。屋里的火塘上支著口做飯鍋,幾袋玉米、幾床棉絮,就是一家人的全部家當。
“看到這樣的情景我流淚了。我也出生在農村,那會兒都沒這么窮,過了50年,這里還這么貧困,我感到非常內疚、自責。”朱有勇說,他學農出身,身為院士,還是想把家鄉的農民帶富。
但是,剛到這里的朱有勇遇到了不小的困難。瀾滄是少數民族拉祜族的聚居地,很多村民不會說漢語,朱有勇與他們幾乎沒法交流,更談不上傳授種植技術。
這怎么能行?憑著一股韌勁兒,朱有勇決定學習拉祜族語言。從最簡單的“你好”“吃飯”“喝酒”“干活”等日常用語開始,整整半年,這位60歲的老人當起了“小學生”,當他終于能用拉祜族語言與當地村民進行日常溝通時,他也贏得了村民的信任。
“老鄉一看你會說拉祜語,就會覺得你尊重他,跟他是平等的,自然就跟你交流了。我們帶老鄉做農業產業發展,首先還是要尊重他們,尊重他們就得學會說他們的話。”朱有勇說。
三個月,跑遍縣城山山水水
瀾滄縣擁有良好的自然資源,屬于熱帶地區,土地面積很大,種什么農產品才能帶領老鄉致富?朱有勇開始了全面調研。
他拒絕了縣里提出的“派車接送”,自己租車,用三個多月的時間跑遍了瀾滄縣的山山水水。應該種啥,他心里也有了數。
“我把那些地方都看了,因為我要找到老鄉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這不是拍腦袋就能決定的。我要調研當地有什么資源、能發展什么產業,而且還要跟市場接軌,種出來的東西要能賣得出去。”
朱有勇把瀾滄縣的土地分了三類,首先是海拔1000米以下的河谷區。老鄉們原來主要種水稻,而且只種一季,到了冬季就變成冬閑田。但這一區域的冬天比北方的春天還暖和,就像一個天然大溫室。所以朱有勇讓鄉親們在冬天種馬鈴薯、番茄、辣椒、茄子等,發展冬早蔬菜。更重要的是,冬早蔬菜在全國,尤其是春節前有龐大的市場需求,能賣個好價錢。
瀾滄縣還有海拔在1500米到2000米的山區,這一區域面積最大,村民也最多、最貧困,他們主要種植玉米,但幾乎是廣種薄收。所以,朱有勇決定在這里發展林下經濟。他把10多年來的研究成果分享給老鄉們,比如種植林下中藥材三七、蓯蓉、黃精等。
為什么要種這些?朱有勇有很實際的想法:“這些林下經濟作物我們在技術上實現了突破,可以在林下標準化、規模化生產。同時,在云南,三七是大眾藥材,只要種得出來都能賣得出去,而且價格很高。”記者了解到,朱有勇團隊利用退耕還林的思茅松林發展林下經濟,成功種植出有機三七,每公斤的干品價格能賣到8000元以上。
此外,還有一種區域被朱有勇稱為“半山區”。這里的老鄉曾經種的是幾十年前的玉米、甘蔗品種,而且種植方法不科學。朱有勇向老鄉們推薦新品種、提供種子,在半山區推廣栽培新技術。在他的帶領下,一畝地農作物產量從原來的200公斤增產到300公斤。
“只要是能干活的,全都脫貧了”
朱有勇為老鄉們找到了發展之路,全新的種植技術在這里遍地開花,老鄉手里的錢多了,和朱有勇的感情也更深了。
幾年來,朱有勇每年至少有100天駐扎在瀾滄縣竹塘鄉蒿枝壩村,原來村子里有七八個外出打工的老鄉,如今也全部回到村子,在家門口發展農業生產。同時,隨著當地農作物品種越來越豐富、產量越來越大,在村里建酒廠的想法在朱有勇心里生了根。
“拉祜族老鄉喜歡喝酒,但是當地卻沒有標準化的酒廠,都是農民的自烤酒,質量很差。”朱有勇說,他們根據市場需求,決定在村子里建設一個標準化酒廠,既能讓老鄉喝上安全酒,還能引導村民種植相關作物,給當地增收。目前,酒廠開始部分生產,主銷縣城,產量大了以后還將銷往外地。
朱有勇告訴記者,以玉米為例,農民一畝地種植400~500公斤玉米,賣給酒廠每公斤2.8元,而市場價格大約在2.22元,這樣算下來,農民一畝地可以有1000多塊錢的收入。
目前,酒廠還沒完全實現規模化生產,廠里的員工都是村里的老鄉,大概幾十個人。未來,這個酒廠的年產量計劃達到1000噸,這樣一來,酒廠既解決了部分農民的就業問題,還把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結合起來,實現融合發展。
瀾滄拉祜族自治縣竹塘鄉鄉長龔老五曾算過一筆賬,朱有勇來到村里后,村民年均家庭收入達到25000元左右,第二年還能分紅,全村村民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勁頭更足了。此前,村民家庭年均收入僅為兩三千元。
日子好過了,在縣里建檔立卡的貧困戶也少了。朱有勇說:“我去的時候,這個縣有10多萬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到今年,全縣只有6000多人為極度貧困戶。可以說,只要有勞動力、能干活的,全都脫貧了。”
目前,瀾滄拉祜族自治縣實現了從深度貧困的“民族直過區”到“云南省科技扶貧示范縣”的跨越,為全國科技扶貧做出了示范。
院士開班,留下帶不走的人才
瀾滄自然資源稟賦優越,為什么當地村民那么貧困?經過考察,朱有勇認為,村民缺乏的不僅是種植技術,教育更需關注。
“以拉祜族老鄉為例,他們平均受教育年限只有5年多,連小學都沒畢業。這些地方要發展,首先要讓村民有一技之長。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這里,所以要留下一批帶不走的鄉土人才,教會他們技術、市場營銷的方法。”
于是,朱有勇開班免費授課,自己當老師,學員都是縣里的村民。2017年,“院士培訓班”開班。當年辦了4個班,每班60人。2018年辦了10個班,學員達到600人。2019年,“院士培訓班”再開10個班,學員同樣有600人,今年7月初已畢業。因為開班較多,來這里授課的專家也多,截至目前,已有四五十名專家成了這個培訓班的老師。
院士開班,主題直奔脫貧致富,因此授課內容也十分接地氣——養豬、養雞、養牛,種植林下三七、冬季蔬菜,還有營銷技巧,讓老鄉學會給農產品打品牌。總之,什么對老鄉有用,朱有勇就開什么班。臨畢業,學員還得交一份2000字的“畢業論文”,總結半年的學習成果。“有些學員不會寫字,我們就讓他口述,再請會寫字、會用電腦的學員幫他打下來。”
看著一撥撥學員掌握了一技之長,朱有勇打心眼兒里高興,更重要的是,有些學員已經成了縣里、村里的“鄉土專家”。朱有勇說,近1500名學員都是貧困戶,畢業后90%的學員實現脫貧,50%的學員不僅自己脫貧,還帶領親戚朋友一起脫貧。
“下一步,我要讓老鄉脫貧不返貧,要無縫對接鄉村振興計劃。”他計劃用3到5年的時間建設一個現代農業萬畝科技示范園,發展現代化農業、高科技農業、生態農業,還計劃建一個林下中藥材的科技示范園,讓山上的老百姓通過林下經濟賺錢。
朱有勇給示范園算了一筆賬:現在農民一畝地如果種玉米,約有300元收入,如果建成科技農業示范園,至少能產出2萬元的經濟效益。目前,示范園項目正在建設,已有幾千畝規模。
而說到個人,朱有勇透露,他一直有個心愿——從香格里拉徒步去拉薩。這是他60歲時就定好的目標之一,但隨著扶貧工作的開展,這個愿望已被擱置許久。“這是我最大的遺憾。當年,我和團隊成員已經設計好了徒步線路,就等出發。如果有時間,我還想去完成它。”
今年,朱有勇已經65歲,但他的各種新計劃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