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 城(廣西)
雪落著,靜靜的墓園。那個掃墓的人埋頭痛哭,仿佛需要將悔恨愧疚與歉意,來填補這余生的缺口……
無聲的雪,無邊地下著,為世間騰出空白。在這匆忙的人間,還有什么不能被歲月消解?
比如貧窮、衰老,以及那些不能被時間喊出的創痛——這生命的沉軛、朽損的疤痕。都將在一場大雪之后,被世界遺忘得干干凈凈。
雪落的人間,一定有些什么?值得我們加倍珍惜。慌亂的腳步退避至人群之外。而草籽,深埋在積雪之下,獨自承受著黑暗,等待生命被再次打開。
在鄉居鋸木場,寂靜籠罩著我。那些高低參差的棗木叢,抖落下滿地葉子,彼此攙扶著枯瘦的樹影,站立在木窗前,它們被大風吹動的樣子滿是驚惶。
那些黑黝黝的樹影更暗了,樹枝枯折,仿佛壓低了天空。而院墻之上,衰草連接遍地秋光,已經沒有人愿意拔掉它們。仿佛那里是它們的家,根系很深,早已經透徹了瓦壁。
一把云梯,從天上垂落下來,與舊年所見一樣。仿佛多年以前,那個寂寥的少年,獨自站在明晃晃的寒風里,看一棵拐棗樹,如何在整個季節最末的日子里,蛻去全部葉子。
啊,心地荒蕪之人,多少年過去,早已經不知去向。繁霜降滿的莊園門外,路人們正小心探詢故人的消息。
挑開月光,摸索幾聲蟋蟀的淺唱。手持一根青草,我便能拾回曾經丟失的童年。陷在菖蒲的綠里,生銹的犁鏵敲打出土地喑啞的聲響。親臨土地,便能觸到作物拔節的喘息。
今夜,借一點點星光便能照亮,遠方家門的木紋,照亮屋檐下的牲口,以及頭纏白布、滿臉淚水的母親。今夜,你在燈下栽種誰的華發?誰在向晚的風中輕喚我的乳名?
途經每一所鄉村旅店,我試圖用歌聲詮釋,一個旅人全部的愛或憂傷。
南風一路北吹,在舊居的院前駐足,聆聽鐵匠鋪徹夜敲打星空的脆響,仿佛在給歲月打上補丁。而芬芳我生命旅程的,依然是旅途中那只戲風的蝶么?
如果今夜夢里有風,我該搭乘哪一片淺白的月光回家?
在春天,一只螞蟻上路了。它們將云影和炊煙,隱藏在光陰背后,從春天的根莖出發,穿越返青的麥芒,把一季的相思運抵麥穗飄香的故鄉。
在春天,有誰會像一只螞蟻那樣奮不顧身?沉溺在春天的風景里,不發一言,沿途交還緩慢的時光,跟隨一個路人,從內心的荒蕪走向季節的縱深、無垠,希望與繁華。
在春天,有誰能夠真正讀懂,一只螞蟻內心的深重?它們的語言是大地的辭令,在天地間改變著四季;它們小心翼翼的觸角,不經意引爆了,一株果樹遲遲未至的花期。
在春天,一只螞蟻上路了。它們負重前行,用頭顱叩響大地,試圖用腳印丈量人生這部大書;它們低眉順目的樣子,仿佛迫不及待向命運遞交虔誠的答卷。
眾草之上,這些春天的搬運工,它們有著比天空更遼闊的魂靈。我愿借一朵野花的心聲,說出:每一個春天綻放的過程,與每一只辛勤的螞蟻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