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鬧鐘一響,梁小安就準時從床上起來了,雖然是開學的第一天,但她一點兒都不覺得困。她起床之后飛快地洗漱,在穿衣鏡前看來看去,仿佛那套灰綠色的麻袋似的校服能被看出什么花來。
梁小安看了看時間,又從房間的窗戶看出去,隔一道墻的就是隔壁家的院子,院墻邊靠著一輛單車,還沒動靜。
“小安啊!起床了沒,再不起遲到了!”在鄭女士一而再的奪命連環催之下,梁小安磨蹭著腳步下樓吃早餐。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
“ 不吃了, 媽, 我快遲到了——”梁小安像過了電門一樣,撈起書包就往外跑,從院子里沖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推著單車出來的高淮。
高淮跨到單車上,很自然地問道:“你怎么也這么晚?”梁小安強裝鎮定地說:“賴床,起晚了。”
高淮的單車正是高中男生最喜歡的那款,車座調得高高的,沒有后座,只有后輪上有兩個踏腳的地方,梁小安熟練地踩在上面,雀躍地說道:“走啦!”
冬天過去,春天已經悄悄來了。梁小安高高地站著,隨著路上的顛簸,不由自主地緊緊抓著高淮的肩。同樣是灰撲撲、松垮垮的校服,高淮卻穿得格外好看,少年初現輪廓的肩膀把衣服撐了起來,風從下擺吹進去,灌滿了校服。
兩個人踩著點進了校門。開學第一天,班上鬧哄哄的,梁小安個子矮,坐在第三排,高淮個子高,坐在末排。
梁小安坐在位置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和高淮認識十幾年了,也喜歡他好久了。然而她永遠瞻前顧后,高淮永遠一根筋,所以這事總是沒成。
梁小安坐在前排,總是裝作不經意地回頭看,希望有那么一兩次,能捕捉到高淮的目光,然而一次也沒有過,高淮要么趴著呼呼大睡,要么埋頭做題。
梁小安早上還沒吃早餐就跑出門,一節課過后就餓得不行,胃像被一只大手揉成一團,于是她趴在桌子上裝死。
“叩叩——”
有人敲她的桌子,梁小安不耐煩地露出一雙眼睛,看到高淮蹲在她桌子前面,手上拿著早餐袋子,袋子里還冒著點熱氣,聞著是面包的味道。
梁小安皺了皺鼻子, 惡狠狠地明知故問道:“干嗎?”高淮笑起來總是露出十六顆白花花的牙,傻氣又爽朗:“你也還沒吃吧?”“沒吃……哪兒來的早餐?”高淮說:“陸欣然給的。”
梁小安回頭看了一眼,陸欣然就坐在她后面不遠處,身材高挑,優秀又好看。梁小安泄了氣,把頭又埋回去,聲音悶悶地說:“不吃了。”
高淮塞給她一份早餐,說:“下次早點起床吃飯,知道嗎?”梁小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誰遲到了,還不是為了等你嗎?一根筋。
梁小安總覺得再這樣下去,永遠都只會原地踏步。但如果表白不成功的話,說不定連朋友也當不成了。想到這個可能性,梁小安心里一陣難過。
輾轉反側一晚上,梁小安總算制定出了新策略。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周,梁小安都蹭高淮的單車上學。上課的時候,她總是裝作不經意地回頭去看高淮,務必讓高淮感覺到自己每時每刻都在留意他。
可高淮還是傻乎乎的。
“在這里畫一條輔助線……”數學老師背過去畫線了,梁小安覷準時機,回過頭去看高淮。高淮正托著下巴出神,抬眼就和梁小安的目光對上了,他咧開嘴朝她笑了笑,白花花的十六顆牙。
梁小安的心不爭氣地怦怦跳起來,慌張地轉了回去。放學的時候,梁小安也磨磨蹭蹭。班上的人都走光了,她趴在窗邊,借著最后一點日光往籃球場上看,正好看到高淮抬手進了個三分球,轉身拿書包準備走。她慌里慌張地把東西一股腦兒往書包里扔,奪門而出。
高淮和幾個男生遠遠地走在前面,聊天說話的聲音順著風就飄進了梁小安的耳朵里。
“她喜歡你吧?”
梁小安是一路跑下樓的,氣喘吁吁,心都提起來了。自己做得這么明顯了,高淮那傻子不知道,其他人也該知道吧,趕緊說給那傻子聽才好。
高淮滿不在乎:“沒有吧,別瞎說。”
“有吧,陸欣然不是還給你帶早餐?”
梁小安提起來的一口氣全部泄掉了,拖著腳步跟在他們后面。
正準備去單車棚拿單車的高淮,一回頭就看到了后面垂頭喪氣的梁小安。其他人已經走遠了,他扶著單車,伸出食指,推了推她的腦袋。
“怎么還沒走?”
梁小安沒好氣地說:“睡著了。”高淮推著單車往前走,說:“不是吧,你是睡神嗎?上課見你倒精神得很,天天轉來轉去……”
梁小安又來了精神,沒敢大聲說,只是嘟囔道:“轉過去看你呢。”
“ 看我? 看我干嗎? 快上來。”高淮跨上單車,摸摸自己的腦袋,若有所思:“昨天頭發剪壞了?”
梁小安:……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一根筋的高淮依舊是一根筋,梁小安雖然急,好幾次憋紅了臉欲言又止,惹得高淮愣愣地問她“是不是生病了”,也還是說不出心里的話。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高淮的生日就在夏天。高淮的人緣很好,梁小安知道,有一群人在暗地里想著怎么給他過生日,其中就有陸欣然。那天放學她照例留在班里,遠遠地看向籃球場。陸欣然和她的小姐妹在走廊上說話。
“就是明天吧?”
“是呀。”
“那你,是不是準備好了要告白啊?”
陸欣然害羞地推了一下她的朋友,小聲說道:“沒準備好呢。”
梁小安從走廊的另一頭溜走了,順著樓梯一路跑下去,腳步聲“咚咚咚”,心跳聲“怦怦怦”,她總覺得有些什么東西要從手邊溜走了。
她猛地停在籃球場邊,隔著鐵絲網,看見高淮正抬起手拿袖子擦汗。高淮一眼就見到她,大聲說道:“走啦。”梁小安愣愣地應道:“嗯。”
兩個人隔著一道鐵絲網,就這樣走著。往常梁小安并不是話少的人,別樣的沉默讓高淮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問道:“怎么了?沒睡醒?”梁小安不說話。
兩個人一起走到單車棚處。高淮跨上單車,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梁小安上車來,轉身一看,梁小安還在那里站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憋得臉都紅了。
高淮簡直摸不著頭腦:“到底怎么了?”
梁小安深呼吸一口氣:“最近我……總、總是看你……”
“看我?為什么呢?”高淮認認真真地想著。梁小安顯得窘迫極了。高淮想啊想,突然間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
梁小安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眨巴著眼睛說:“你知道了?!”
高淮一臉不好意思:“你的錢我會還的。”
梁小安:……
高淮:“就是過年那會兒問你借的,明天就還你……喂!你干嗎啊……”高淮被梁小安猛地推了一下,差點兒從單車上摔下去,幸好一只腳撐住了。高淮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為梁小安站在那兒,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他從來沒見過有人這么哭。
“你,你哭什么呀你……”高淮被她嚇得手足無措,連忙從單車上下來。
梁小安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又生氣又丟人,大喊道:“誰要你還錢!你有病啊!我喜歡你啊——”
梁小安又氣又惱,臉憋得通紅,抓著校服袖子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埋頭往家的方向走。她都走出去十米遠了,高淮才如夢初醒,在身后叫她。
“哎!你別走啊——”
梁小安加快腳步要甩開他,高淮一直騎著車跟在她旁邊,她幾乎要跑起來了,高淮還是緊緊跟著。
最后,梁小安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
高淮停下來,腳撐著地,趴在車頭上側頭看她:“上車吧。”梁小安實在走不動了,惡狠狠地用哭腫的眼睛瞪了高淮一眼,上了車。
兩人路上耽擱了一陣,天已經半黑了,高淮把車踩得飛快,風拂過梁小安的發梢。
高淮吹起了口哨,輕快的聲音在風中傳出很遠。
一到家門口,梁小安立馬從單車上跳下來,高淮在身后猛叫她,她也不管,徑直沖回家去。大半夜,梁小安也不睡覺,捧著臉發呆。
突然,窗戶那里傳來了一聲脆響,梁小安立馬坐起來;又是一聲響,梁小安下床,隔著玻璃往外看。是高淮,他坐在兩家共用的院墻上,手里拿著小石子,正對準了梁小安的窗戶扔,見梁小安隔著窗戶看他,咧開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梁小安半是害羞,半是生氣。高淮見她沒開窗,急了,朝她招招手,又扔了一顆石子。
梁小安被他纏得沒辦法,穿上拖鞋,躡手躡腳地下樓去。家里人都睡了,她開門到了院子里。一見到她,高淮就從院墻上跳下來,頗有些手足無措,耳朵都紅了。
高淮從兜里掏出點兒什么,說:“這個錢,先還你。”
梁小安:……
高淮搓了搓褲縫說:“你說的,是真的嗎?”梁小安強撐著表面的平靜,裝作不明白,反問道:“我說什么?”
高淮臉通紅道:“就你之前說的,說、說喜歡……”
梁小安也不好意思起來,兩個人的目光都彼此躲閃著。梁小安突然想起了她的“情敵”
陸欣然,又優秀又漂亮,想到這兒,她又退縮了,小聲說道:“當我沒說過好了。”
“不行!”高淮大聲說。梁小安被他嚇了一跳,急道:“小聲點……”
高淮深吸一口氣,盯著梁小安的眼睛。“你不是開玩笑的吧?”高淮說道,“我這么傻,成績也不好,長得也不太好看,你喜歡我嗎?真的嗎?”
梁小安沮喪地說:“我才是呢,不好看,膽子又小,喜歡你的人多了去了,沒人喜歡我。”
這回輪到高淮著急了: “ 才不是呢,你,你從小就很可愛啊,很多人喜歡你,我也——”說到這里,兩個人面對面,都鬧了個大紅臉。“我,”高淮說,“我也喜歡你。”
梁小安轉頭就往屋里走。高淮:“哎,你別走啊——”
梁小安腳步頓住,猛地回頭,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高淮跟前,抱了他一下,又風一般地跑回屋里了,只剩下高淮待在原地,愣愣地說道:“晚安……”
風吹過樹梢,樹葉嘩啦啦地響,像是夜在唱著不知名的歌。高淮傻乎乎地翻墻回去,落地的時候差點兒摔了一跤。
有一件事,即使是膽小的我、即使是傻乎乎的我、即使是一無是處的我,也可以做到,那就是喜歡你。
//摘自《糖衣炮彈6,請與這樣的我戀愛》,長江出版社,漫娛文化出品,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