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養豬場的“朝覲”式實習

去年冬天，非洲豬瘟肆虐，豬肉價格飛漲，作為獸醫專業的一名在讀研究生，我利用一個寒假，開啟了對中國豬的一次觀摩之旅。2019年11月11日，我決定寒假去豬場實習。征求父母意見，父親的話令人動容：“總會有那么一年的，遲早會習慣的。”感謝他們的理解和語氣中的不舍與鼓勵。

2020年1月10日，我為進豬場理了春節前最后一次發，12日上午做入職體檢，下午拿到報告便奔向山東肥城的豬場。設想著只要在生活區隔離三四天，我就可以見到“瀕危保護級別”的豬了。然而，“朝覲”才剛剛開始。

沐浴更衣進豬場

辦完實習入職手續，我便在人事經理的帶領下前往豬場。隔著大門，在我的腳踏進生活區地面之前，豬場對我的洗禮正式開始——

外部生物安全員用蘸有生理鹽水的紗布在我的頭發、上衣、手心、手背、指甲縫、褲子、鞋面、鞋底和背包行李上擦拭取樣。然后我將鞋子脫掉放在塑料袋里封存，換上消過毒的涼拖進入大門。冬天傍晚干冷的空氣中仍然能嗅到消毒液的氣味。之后在門衛的烘干箱前，我被要求將所有行李分類。必須帶入場的要進行消毒，不必帶入場的則直接用大塑料袋封存，放置在門衛的儲藏間，出場時直接帶走。

必須帶入場的物品又分為兩類，耐高溫的直接放烘箱（60℃），不耐高溫的用酒精棉球擦拭兩遍。最后是在門衛的沐浴間洗澡更衣，洗澡時間不能少于10分鐘，而且要著重清洗耳根、耳洞、鼻孔和指甲縫。洗完澡之后，我內外都換上場內干凈的衣服，有一次性的內褲提供，自己所穿的所有衣服則當場被清洗、甩干、封存。

更衣之后，帶上消過毒的必帶物品，換上場內的棉拖，我被領到生活區外勤的隔離宿舍。四人間的隔離宿舍，空調、獨衛和洗漱用品一應俱全。場長特別忙，直到第三天才有空約我談話。他安排我先熟悉生活區生物安全的流程，過年時再把我送進豬舍。實習結束時，我需要完成兩件事情：實習匯報和豬場評估。

各種采樣、消毒，“生物安全”十分嚴苛

之后的10天，我便在生活區學習生物安全流程，幫需要人手的地方打打雜。也是這10天，讓我切身體會到大學課上聽過最多的詞“生物安全”，到底意味著什么。

每天早上6∶30，外部生物安全員起床開始一天的工作：先開車巡視場區內兩個豬場，一個5000頭的母豬場和一個10000頭的育肥場，繞著豬場圍墻的外圍巡視一圈，以防止盜竊或投毒。

巡場之后，7∶30吃早飯，之后每天的“生物安全”就開始了。首先是環境的采樣和消毒，廚房、門衛的臺面、門把手、烘箱把手等人手經常接觸的表面，均采樣消毒。然后是所有進場物資、人員的采樣消毒。采樣后，進場的所有物資根據特點采用或聯用噴霧、浸泡、高溫烘干和熏蒸的方式消毒。即使全公司員工吃的蔬菜、水果也逃不過這一關，以至于經常有烤變質的茄子、蘋果和烤蔫了的芹菜、蒜薹。春節期間，進場的物資、食材大批量增加，如此煩瑣的采樣消毒流程把人忙得夠嗆。而進場的外來人員或休假返場的員工，采樣消毒、洗澡更衣流程同我進場時一樣。

場區內所有的車輛也必須每天采樣，并定期清洗和烘干消毒。進入生產區的車輛需要經過火堿消毒池，對輪胎進行消毒。為了保證所有采樣消毒細節落到實處，公司要求每個環節都要用計時相機拍照，以便監督，并為門衛配備了執法記錄儀。

而以上所有采取的樣品，加上工具、異常豬等的采樣，每天上午9∶00會送到位于另一個城市的檢測中心做非洲豬瘟病毒的檢測，當晚就可以拿到結果。一個樣品的檢測成本在100元左右，每天光非瘟病毒檢測的成本就是3000～5000元，也只有坐在風口神壇里的豬才配享受這樣的待遇。

在生活區的10天，我還打了自認為很有意義的兩次雜——種果樹和鋪路。豬場建立時間不長，生產區的綠化工作還沒有開始。按設計標準，豬場的綠化面積要達到30%。我跟著工作人員，兩天種了200棵櫻桃樹，聞到了熱氣騰騰發酵豬糞的刺鼻氣味。想到后人可以吃到我種的櫻桃，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除此之外，我還協助場長用煤渣鋪了一條生活區的小路。

經過10天嚴苛煩瑣甚至讓人抓狂的生物安全意識磨煉和種樹鋪路的形體歷練，靈魂和肉體的雙重洗禮告一段落。

豬舍，我來了！

2020年1月23日，臘月二十九，實習第12天中午，我接到了進場通知。帶著電腦、手機、充電線，滿心興奮和敬畏，我向豬們前進。過程太過煩瑣，我只能用數字勾勒——從1 2天前一腳跨進大門開始，到見到豬的那一刻，此間經歷，是3次洗澡更衣，5次隨身物品消毒，5位相關安全員的接應、監督，以及對我這樣的新員工長達10多天的隔離和生物安全意識的培養。

其中一些細節幾乎煩瑣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過第二道消毒通道時，要求帶入的所有物品必須去除外包裝并放在透明塑料袋里，以便接受監督。

終于進入豬舍了，我被送到帶我的師傅面前。師傅正在準備母豬同期發情需用的工具，簡短交流后便帶我進入妊娠舍。從那時起，我每天守護在1200多頭固定在一個個豬欄中的母豬旁，直到今天。豬們餓了便咆哮，尋求喂料；發情便靜立，等待配種。進場第二天便是除夕，我們喝的啤酒飲料是整瓶浸泡在消毒水中的。

進豬舍以來，我跟著師傅慢慢熟悉了母豬舍內的常規工作。母豬場以生產、出售仔豬為盈利手段，這是生豬養殖產業鏈中極其重要的一環。因此母豬場內的所有工作，都服務于它們更快更多地產仔。

每天早上7∶00，我在1000多頭母豬的咆哮聲中起床。早飯之后，一天的工作正式開始。母豬場的常規工作很細碎，包括喂料、采樣消毒、打疫苗、公豬仔去勢和刮糞等，但查情配種是頭等大事。所謂查情，就是對母豬進行發情鑒定，以確定最佳配種時間。母豬查情需要溫柔和耐心，有時還需要撫摸豬背。配種采用的是人工授精方式，配種25～30天后，B超孕檢，沒懷孕的母豬進行復配。規模化母豬場為了提高生產效率，往往會使用激素控制母豬排卵，讓一批母豬同時受精。

母豬妊娠分娩后，仔豬21天斷奶。斷奶后，母豬乳頭沒有吮吸的刺激，三四天后便進入新的發情周期，開始新一輪的配種、妊娠、分娩。一個高等哺乳動物，為了人類的食材，成了蟻后一樣的存在。

豬舍的工作和生活十分封閉，有不聽話的豬帶來的怨氣，也有可愛的小豬仔萌化所有不快。下午5∶30下班后，我有充足的時間聽著音樂碼字讀書，和親人朋友分享豬場的見聞。

總之，2020年這個春節我過得不一般。

//摘自果殼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塔塔莎/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