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久不見,林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見過這種花嗎?泛著清香,掛在胸口非常好聞。哈哈,像你這樣的女生是不會知道的吧?”
我看著他手上拿著的花沉默了很久,突然很想問他,像我這樣的女生是什么樣的女生?
那是丁香,我其實最喜歡不過,總會買一支掛在胸前的口袋,像是少女的心思,隱晦且深沉。
只是林城這家伙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將手上的花放在我的書桌上,得意地拿出一封粉色的、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內(nèi)容的信,說:“我又收到了,這次是樓上班的。”
我盯著他得意得要上天的臉,又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信,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過頭去:“恭喜你,聲名遠(yuǎn)播,馳名中外,一朵奇葩。”
我和林城又大吵了一架,原因已經(jīng)忘記了,反正我們總是會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吵架。林城是我的青梅竹馬,在“青梅竹馬”四個字只要說出來就洋溢著一股詩情畫意的美好年代,我們兩個是打破刻板印象的利刃。
所謂青梅竹馬,處得好是天生一對,處不好就是冤家路窄。很不巧,我和林城就是后者。從小到大,我和他的關(guān)系糟糕到兩家的家長不敢讓我們兩人單獨相處半小時,怕兩人突然打起來。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關(guān)系,嘲諷對方的時候不留余地,抓住對方的軟肋便得意忘形,所以,連我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改變的。
在我意識到我大概喜歡林城的時候,他并沒有察覺出半分,依舊一門心思把我當(dāng)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兄弟。有什么壞事分分鐘想拉我入坑、拖我墊背,典型的“有難同當(dāng),有福獨享”的類型。
我甚至懷疑他壓根沒把我當(dāng)女生看。我還沒有喜歡上誰的時候,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這么辛苦,尤其是還需要偷偷將這份感情藏起來。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林城知道我喜歡他,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罵我有病。這世界誰都能喜歡他,好像只有我不能。那些說什么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都是騙人的,騙的就是那些以為我是林城女朋友但知道真相之后欣喜而去的姑娘們。
近水樓臺得的不是月,而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幻覺和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消失的隔閡。我永遠(yuǎn)離他最近,也永遠(yuǎn)離他最遠(yuǎn)。
那些女生也從來沒把我當(dāng)一回事。所以她們會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光明正大地叫住我,讓我?guī)兔鞫Y物。我并不經(jīng)常送,偶爾也會要利息的,在坑林城這件事上我向來得心應(yīng)手。但她們每次都能排除萬難實現(xiàn)我的要求。我有時候也會感慨,林城那家伙到底何德何能。
我是做不到的,林城小時候跟我搶吃的都會被我按在地上打到哭,直到他比我高,我確定自己打不過他后才停止我的惡行。
“你不要喜歡他了,有什么好喜歡的啊,你這就是典型的從眾心理。其實你不喜歡他,但是周圍的人都覺得他好,你就也覺得他好,覺得應(yīng)該喜歡他。”我一度覺得如果這個學(xué)校有一個人不喜歡林城,這個人會是笑笑。
她是典型的追星女孩,每天看的都是電視上的大帥哥,眼光賊高。即便是一開始對林城有些好感,在看見林城極其不紳士地和我吵架之后,她斷然決定脫離現(xiàn)實的苦海,徹底投入紙片人的虛幻當(dāng)中。我著實對她產(chǎn)生由衷的敬佩。笑笑大概是唯一一個看出我喜歡林城的人。
“你能不能把我當(dāng)一個女生看待啊?”我無數(shù)次詢問這句話,得到的無一例外是他一個略帶驚悚的眼神,好像單單我是女生這件事就足夠讓他吃驚。反正面對我,他的紳士都喂了狗。喜歡他是很容易的,他本來就討人喜歡。但事實上我也沒花多少工夫就不喜歡他了,或許就像笑笑說的,我的喜歡過于單薄,只是基于占有欲。
不知道在哪里聽到的,朋友才能長久,愛情只是轉(zhuǎn)瞬。我一度覺得或許就是因為我清楚這個原因,才違背本性一直壓抑著沒吭聲。
我可以沒有林城這個戀人,但我不能沒他這個朋友,我心知肚明。所以我一直都沒告訴過他關(guān)于我的心思。
不僅僅是他,身邊所有人都不知道,即便我沒事就會去他家吃飯,進(jìn)出他的房間。但這只有在不喜歡的情況下才能進(jìn)行下去,一旦他知道我對他的心思,或許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林城讓我給曲妙妙送字條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惘然。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有些不好意思,摸著后腦勺,頭微微側(cè)著,眼睛往下瞥,眼神溫柔:“幫個忙,我請你吃飯,幫你寫作業(yè)。”
我沉默了一會兒,心口有一點酸澀。但是很奇怪,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好像是可以接受的狀態(tài)。我點頭:“好的。”
只是單純的回答好像有些尷尬,我下意識又哈哈笑了兩聲:“什么年代了還送情書?老不老土!記得請我吃大餐,我要狠狠訛?zāi)阋活D。”他也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好”。
曲妙妙是很精細(xì)的一個人兒,我不知道這個詞形容得對不對。她溫婉和善,和她同班這么久我都沒看見過她發(fā)脾氣。人小小的,說話聲音也軟軟的,看著就讓人心生保護(hù)欲望,是和我完全不一樣的類型。
我將字條遞給她的時候,她小鹿一樣清澈的眼神懵懵懂懂望著我,然后在清楚情況之后,臉色一瞬間漲紅,接過我給的字條小聲道了謝。
當(dāng)天晚上林城沒有同我一起回家。我看見他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曲妙妙垂著頭小步朝他走過去。我沒有看下去,轉(zhuǎn)身朝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走。一路走去滿地都是秋日落敗的黃葉,踩在上面會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回家后收到林城的微信,是他給我?guī)У哪滩韬偷案獾恼掌綆б粡埧鋸埖闹x謝表情。我突然覺得有些疲憊,沒回復(fù)就睡了。
第二天母親和我說,昨天晚上林城來過了,買的奶茶和蛋糕放進(jìn)了冰箱,看見我睡了便沒有打擾。
我拿出來吃,蛋糕是榴蓮千層,奶茶是烤奶半糖椰果,全是我最喜歡的口味。我想到他的前女友和我抱怨,說林城記不住她最喜歡的東西,總是不夠上心。原來他也是可以記住的,只是需要換個身份。心里有個聲音在問我,你還有什么不滿足嗎?我想了想,道,沒有了。
阿霖問我還喜不喜歡林城的時候,我有些愣。我問:“你怎么知道的?”她側(cè)頭道:“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
我咽了咽口水,想到曲妙妙看我的迷惑眼神,想到林城知道我送好信后的歉意,想到我每次靠近他時的僵硬。
喜歡一個人,只要有細(xì)微的喜歡就會表現(xiàn)出來,你以為你可以隱藏,其實都是自欺欺人。我想我明白了,我早早就得到了他的回答,只是當(dāng)局者迷,不想相信而已。我終于可以說,沒有啊,沒喜歡啊。
已經(jīng)不喜歡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不喜歡的,這種感情很虛無縹緲,就像是當(dāng)初我說喜歡他一樣。我喜歡的人比我通透百倍,拐著彎地讓我清醒。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圖,朋友比其他任何關(guān)系都要長遠(yuǎn),我沒必要讓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像浮萍一樣尷尬。我問過他:“你覺得我們之間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他頭也不回:“兩面三刀的關(guān)系。”我嗤笑一聲。他把我當(dāng)兄弟,可以為了我和別人打一架,可以讓我遞情書,可以和我半夜對酒當(dāng)歌哈哈大笑,但是他不會像喜歡一個女生那樣喜歡我。
有人說,喜歡你的時候你誰都是,不喜歡你的時候你是誰?
那么,林城,你是誰?
如果你只是喜歡一朵明艷的花,而我只能是一株長在荒野的草。你找你的花,我做我的草,以后只做朋友。
張曉瑪//摘自《中學(xué)生博覽·甜橙派》2020年第1期,本刊有刪節(jié),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