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中的學校門口有一個賣紅豆餅的,是個老奶奶。眼睛小小的,眉毛埋進臟臟的帽檐里,頭上像是落了灰塵一樣灰白相間,衣著極其樸素單調,圓臉上堆砌著條條溝壑,身上總是挎著一個黑黑的小方包。她的嘴巴彎彎的,沒有表情時也像是在微笑。她有一輛電動三輪車,上面放著一個干凈的小餅鍋,每次都能看到鍋里的面糊冒著熱氣。旁邊的桶里是餡料和面糊,還有一個放零錢的小木匣子,這個小匣子是翻蓋的,以便于買紅豆餅的孩子們自己找零錢。
冬天總是黑得很早,到了放學,天已經黑得徹底,一群學生拖著上了八節課的疲憊,三兩成群地說笑著下樓,不緊不慢地出校門,然后來到對面的街道上。
等紅燈時便能隱約聞到紅豆餅的香氣,大約是太餓了,越發走近,那甜膩的香氣便越發厚重了起來,抬頭就能看到紅豆奶奶的像紅豆一樣的紅帽子。
相比于其他像燒烤、關東煮等小攤子,紅豆奶奶的紅豆餅攤子顯得有點冷清。可奶奶卻絲毫沒有著急的神情,她悠閑地坐在電動三輪車的前座上,手里拿著手機卻也不看,只是微微昂著頭看著來往的少男少女,時不時低低地說一聲“熱乎的紅豆餅啊”。嘴角帶著弧度,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在笑。
常常是現做現賣。十一二月的北方傍晚被寒風充斥著,熱騰騰的餅倒是比人還要嬌貴似的,受不了這寒風凜冽,于是不能提前做,這是紅豆奶奶曾經一邊舀著面糊一邊輕輕說的。
紅豆奶奶有六十幾歲了吧,甚至年紀更大,卻不駝背,手腳也利索,一看見有人湊近,便一下從三輪車前座上站起身來,輕聲地說:“孩子們放學啦,奶奶這兒的紅豆餅五塊錢三個,十塊錢的話可以給你們七個,奶奶給你們現做,熱乎的更好吃。”
掏出錢來的同時,奶奶已經舀出了面糊,向你指指那個小木盒子:“孩子,放那里邊吧,找錢的話自己找吧,奶奶騰不出手來。”說著將舀著面糊的大勺子一顛兩顛,幾個小圓格子就盛上了一半的面糊,再見她打開旁邊的小桶,拿著勺子一刮就是一個紅豆餡的團子,然后一個個放進滾熱的面糊里,接著再澆上一層面糊,用食品夾子給它們一個個翻面。片刻過后,餅熟了,甜面糊和紅豆的香氣混合著,散發著甜膩誘人的味道。她抽出一沓小紙袋,拿出一張用手撐著,緊接著夾住一個小圓餅,看也不看就丟了進去,小餅帶著香味畫出漂亮的弧線,一個個排隊跳進小紙袋里。
“來,小心燙啊孩子。”這時候,我接過盛著滿滿的快樂的袋子,掏出一兩個來給同行的伙伴,跟奶奶道聲再見,就提著袋子驀然消失在黑暗的人群中了。
考試、排名、幾何證明、文綜提綱……此時都不會想到一星半點了,一天的疲憊和煩惱就被幾個小圓餅混著香氣帶走了,飄進了烏藍的夜空里,消失不見了。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紅豆奶奶姓什么,多少歲,哪里人,甚至樣貌也有些模糊了。至于名字的由來,大抵是后來同學們管她叫“紅豆奶奶”吧。她一開始也不知道我們叫她紅豆奶奶。有一次和同學買完餅,有個同學轉過身說了一句“紅豆奶奶拜拜”。我看見她怔了一下,應了聲“小姑娘再見”,轉過身就坐在前座上,盯著那個女孩的背影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
她本應該每天都準時到的,每次都是同一個位置。可是上學期期末的時候,一連好幾天都沒看見她的紅豆餅攤子。雖然平時路過的時候不會天天買,可是一見她沒來便越發想念甜餅的味道,肚子咕咕叫起來,卻只能無奈地失望而歸。
自那時起,紅豆奶奶再也沒有來過,期末考試結束了,緊接著,補課也補完了,依然不見她矮小卻挺拔的身影和那像半顆紅豆一樣的小帽子的出現,那餅的香氣也隨之消失了。
每每路過她擺攤子的地方,看著空空的位置,都會有人抱怨一句“哎,她又沒來啊,我想吃紅豆餅了……”
想念紅豆餅,也想念做餅的人。也許她喜歡安靜吧,嫌擁擠的校門口太吵了,嫌瘋跑瞎叫的少年們太鬧騰了……于是干脆就換了一個地方繼續擺攤了吧。如果那樣,便也挺好。
只是初中最后這半年里,再也吃不到紅豆奶奶的紅豆餅了。
(本刊原創稿,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