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的童話

張?zhí)祢?/p>

因為孩子的味覺格外敏感，人們對童年的飲食總是記憶猶新。張愛玲最津津樂道的一件事就是，八九歲時有一次喝雞湯，說“有藥味，怪味道”。大人們都不信，后來問了廚子才知道，因為買的雞垂頭喪氣仿佛有病，就給它吃了萬金油。而張愛玲“得意地飄飄欲仙，是有生以來最大的光榮”。

幼時的飲食經(jīng)歷可以影響其一生。汪曾祺生在魚米之鄉(xiāng)，各種美食都如數(shù)家珍，他關于飲食的文章也被大家奉為經(jīng)典。小時候啃過煤塊的莫言，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當天沒有擺宴狂歡，只是在家包了頓餃子，這是他對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小時候，我看童話故事，情節(jié)曲折倒在其次，人物命運也不是最為關注的，我最感興趣的是他們吃了些什么。《格林童話》對食物總是輕描淡寫、淺嘗輒止，但我仍然對里面諸如香腸、豬油、萵苣、奶油面包等字眼念念不忘。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背囊、帽子和號角》，神奇的小桌布每次給主人帶來的都是“清燉和紅燒的東西”，這是1978年版本的譯法。在后來的版本里，小桌布更像是自助燒烤店，變出的是“各式的烤肉”，這也彰顯出兩代人對美味理解的差異，不過格林兄弟對食物的想象力也就到此為止了。安徒生也強不到哪兒去——“酒、烤肉和一條肥美的魚”就打發(fā)了列位看官。

上了初中，我讀到完整版的《木偶奇遇記》，發(fā)現(xiàn)意大利人寫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匹諾曹他們走進旅館，三個人占了一張桌子，可誰都沒有胃口。可憐的貓說它肚子很不舒服，只吃了三十五條香茄醬火兔、四份奶酪雜碎，因為覺得雜碎味道不夠好，又添了三次牛油和奶酪粉！”那只狐貍也吃了一大堆東西：野兔、童子雞、雞雜炒蛋、鷓鴣、家兔、田雞、蜥蜴、甜葡萄……

唐敏在《美味佳肴的受害者》里寫道：她小時候，外公常常帶她去上海著名的餐館，但只給她點半份蛋炒飯。“外公會給我嘗一點點他吃的美味，并對我說，等你長大以后，這些好味道再也吃不到了。因為只有這些廚師會做出這么好吃的菜，你長大以后，他們?nèi)懒恕Ｋ裕悴灰酝夤牟耍阋浅粤耍阋惠呑訒牡摹Ｄ阒灰涀〉俺达埖奈兜谰托辛恕！闭f實話，我覺得這糟老頭子甚是可惡，理由也牽強可笑，但偏偏唐敏說他是真正讓她傾心的男人，一個能夠欣賞美味、懂得享受生活的男人。

沈宏非在《寫食主義》里的一段話讓我有了新的認識：人體的味蕾約有九千個……胎兒及幼童的味蕾比成年人要多，口腔的后部、舌底及兩頰的味蕾在早年時特別發(fā)達，但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衰退，大約有三分之二都會失去功能。我突然覺得唐敏的外祖父無比正確，就算有絕技在身的名廚永存于世，幼年的美食還是會和我們漸行漸遠，最終變成了遙不可及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