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斯佳麗到貓的世界

梅依然

在每個人的內心中都會住著一兩只相親近的動物，它們會牽引著你的生活。

在中學時代的時候，閱讀了至今仍稱為經典名著的《飄》，里面男女主人公的愛情令我感慨眩目，再無法忘懷。以致在青年時，帶著對這個愛情故事的著迷與偏執，在它的續篇《斯佳麗》出版后，便立即買來閱讀。這部小說是我閱讀生活中，在被極少閱讀二次以上的小說中，占據了第一的位置。在小說的結尾，女主人公斯佳麗歷經種種磨難終于重新尋回男主人公白瑞德的懷抱，一家人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那時，年經的我，還不懂什么是愛情，也并不知道生活意味著什么。但我能夠確定的是，當讀完這本小說后，我就喜歡上了貓。概因斯佳麗和白瑞德的女兒養了一只貓咪與自己做伴，在她孤單無助的時候，是貓咪的陪伴給了她戰勝黑夜的勇氣。在斯佳麗和白瑞德互訴分離衷腸之后，前去尋找女兒而后一起幸福生活，這只貓的作用，我以為是舉足輕重的。

因此，貓是除了狗以外，我最愛的另外一種動物。在我的生活中，除了在童年和少女時代養過狗以外，我卻從未養過貓。

我對貓的“養育”經驗，大部分來自老舍筆下的《貓》。那些貓都獨具個性，或淘氣可愛，或溫柔傲嬌，或倔強膽小。真實的養貓體驗則是來自鄰居家。少女時候，我家獨居在山野，離居民區比較遠，我每天去讀書都要翻越一座被灌木林覆蓋的小山和一片空曠的田野。這座小山和田野是我的樂園。上學和放學我都要在這里留連一段時間。蜜蜂、蝴蝶、螞蟻、山雀、斑鳩、狗尾草、蒲公英……它們都是我的伙伴（螞蚱除外，它常被我捉去給貓玩）。而我的鄰居家就在田野的另一邊——兩幢居民樓里。這是我讀書的必經之路，而我喜歡的貓伙伴就住在這里。每天，我會偷偷帶上一點吃的東西，如紅薯、土豆、飯團，肉則是帶不了的（那時候家里每周才吃一次），有時候，我會捉了螞蚱帶著，就為了討貓的歡心。一次，我為了捉螞蚱，還把腳給扭傷了。但依然樂此不疲。那是一只黑色帶白點的土貓，它的主人既是我的同學，也是閨蜜，從小玩到大。因為我的殷勤周到，貓很喜歡我。每次我一去就會圍著我“喵喵”的叫，和我玩耍。也因此，我得以和貓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到如今，也僅此一次。也因此，我和閨蜜為了它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架，也僅此一次。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像兩個情敵般，互掐著對方，衣衫不整，頭發亂成一團，胳膊上都是紅的青的手印。還好，我們當時還保持著一份冷靜，臉是不能抓傷的，為了美，腳是不能受傷的，要上學。在后來的歲月里，我和閨蜜每談起這情形，我們都會大笑一陣。然而，當時，卻是笑不出來的。貓看著我們，還以為我們是在玩耍，在旁“喵”來“喵”去，蹦上蹦下，好不快樂的樣子。掐了一會架，眼看著要上學了，不知是誰說，“該上學了”，我和閨蜜才趕緊整理好自己，去上學。在路上，都氣憤于貓的不仗義，一致認為它貓心貓肺，在旁邊看我們掐架，也不幫忙勸架，遂決定不給它吃的，讓它餓兩天。于是，一只貓，在一架之下，成了我和閨蜜的公敵，卻也加深了我和閨蜜的友誼。友情和愛情一樣，也是有排他性的，中間也要有一個敵人，才知道情誼的深度。我們也果真踐行了兩天，我沒有給貓帶吃的，閨蜜也沒有喂它吃的。貓早習慣了被我們捧在手心里寵養的日子，我們忽然對它冷落起來，它也開始了貓生涯里的第一次郁悶，后面有沒有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它在失蹤了多次后再也沒有回來過）。頭一天，貓“喵喵”地在我們腳下轉來轉去，用腳掌撥弄我們的褲腳，總想跳進我和閨蜜的懷里，如果是往常，我們必定蹲下，逗弄它打快樂的呼嚕，但是我們置之不理，任它一腔情誼無處可施。第二天，依然如此。第三天的時候，我按照和閨蜜的約定，帶上飯團和螞蚱，卻沒有看到它，閨蜜說，貓在第二天晚上出去后就沒有回來。那是貓的第一次失蹤，當時我們很難過，以為是我們的冷淡造成了它的離家出走。過了兩天，在我們的擔驚害怕中，貓回來了，它全然忘記了我們的冷待，依然“喵喵”地圍繞在我們腳下逗樂。自此，貓開始玩起了失蹤，我們也漸漸習慣了它的失蹤。最后一次，它玩失蹤就再也沒有回來，從我們的生命里徹底消失，在它壯年的時候。閨蜜后來再也沒有養過貓。而我從未真正做過任何一只貓的主人。是一種遺憾，也是一種生活的傷痕。有些傷痕就是那樣，它隱藏在生活之中，只有觸碰到的時候，當事人才能感受得到它的存在，才發現它們一直在影響著自己的生活。

貓的習性是野性的，它喜歡自由自在來去自如的生活。在貓小的時候，它會依賴于主人，喜歡追逐逗樂。但它長大后，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喜歡主人來打擾它，除非它主動來尋求主人的關愛。所以，排除被主人扔掉的原因，在我們身邊流浪的貓，多數是它自己選擇主動流浪在外。我喜歡貓小的時候，它時刻需要主人的傾心陪伴，讓你感覺到你是被需要的。它的需要，讓你感覺到你存在的意義和快樂。而當它長大后，它會隨時消失不見，你會為它擔心好久，一旦它回來后，除了吃東西睡覺，偶爾來找你逗樂，它不會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你。它已經不需要你的傾心愛護，相反它把你的這種愛看成是一種禁錮。于是，它會越來越頻繁地出去，越來越少地呆在你為它建立的家里。貓的這種生活特性，會時常令我們聯想到自身，想到父母對我們的養育之愛。但是，這種愛，在我們青年的時候，我們卻不能夠深刻體會。

我自母親的身體脫離

她曾把我當寵物一樣哺養

當我掙脫母愛的鉸鏈

以為獲得了自由

當我經歷了我所經歷的一切

卻開始向她祈求

祈求她再一次用鏈子將我拴上

把我帶離自己的生活

這是我的一首題為《生活》的詩歌中的部分詩句，在我步入中年之后，我已經認識到了父母的愛之于子女到底意味著什么。“需要和被需要”，難道不是嗎，我們終其一生，就是在做著這樣一個命題，在這個世界上反復努力地確認：自己是被需要的，以及自己存在的意義。

從書中讀來的愛情，從書中讀來的生活，從書中獲得的幸福愉悅感，給人以難以想象的影響。它們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我的生活。而在我所經歷的生活里（家庭工作兩點一線式的普通員工和主婦生活），各種矛盾重重，工作時時有危機，孤獨、寂寞與痛苦時常伴隨，我的這種生活狀態也是當代大多數女性所經歷的生活。在普通平凡的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復雜，也越來越疏離，龐大的社會環境賦予個人的價值，越來越難以體現，很容易讓我們迷失，我們不知“我是誰”，也不知“我將去往何處”。出于內心的需要，我們迫切想要尋找到一種精神慰藉。愛詩歌、愛繪畫、愛閱讀、愛朗誦、愛養狗養貓……，這些愛，陪伴著我們。然而文學藝術畢竟是“死物”，動物卻是鮮活的，我們平凡的人生，更熱愛那種稱之為“需要和被需要”的感覺。所以，狗和貓都是自人類社會形成以來就存在于人類生活中與人類和諧相處的動物，它們存在的意義，就從最初的狩獵、捕鼠、看家、搜救等系列活動中脫離出來，具體體現在給予我們精神方面的陪伴，并不可或缺。

孤獨是狗如影隨形，寂寞是貓隨處可見。我給我的這只貓取名叫“寂寞”。它將一直“生活”在我構建的精神世界中，成為我一生的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