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欒
10月份,迅雷發出公告,稱公司前CEO陳磊涉嫌職務侵占罪,呼吁他盡快回國配合調查。
據迅雷方面透露,陳磊涉嫌虛設交易環節侵占公司資產,制造虛假合同套取公司資金,涉案金額巨大。陳磊還涉嫌挪用公司數千萬元資金用于國家明令禁止的非法炒幣。為逃避調查,陳磊已于4月初和前迅雷高級副總裁董鱈一起出境至今。
迅雷方面還表示,陳磊和董鱈在迅雷任職期間育有一子,兩人之間并非如陳磊所述為單純的同事關系。陳磊通過董鱈網羅了一批董鱈黑龍江鶴崗的老鄉、閨蜜,安插在公司關鍵崗位,通過虛構交易環節、編制虛假合同等非法手段,套取公司資金,涉及金額巨大。
數次高層動蕩之后,迅雷處于業務凋敝、轉型失敗的狀態。
巔峰時期,迅雷在下載軟件領域無人能敵,就連騰訊的競品都無能為力。這家十多年歷史的老牌互聯網企業,是怎樣走向衰敗的?
迅雷的商業模式存在硬傷,而且錯過了最好的上市時機。在其第二次上市時,雷軍和小米領投了迅雷的E輪融資,成為迅雷的大股東。這也成為迅雷多次“宮斗”的根源。
時間回到2005年。
那是一個互聯網還未完全普及,云概念還沒有誕生的年代。互聯網用戶對下載工具有著強烈的依賴。
當時的下載軟件龍頭,叫網際快車。從美國留學和工作后回國創業的鄒勝龍所創辦的迅雷,只占了市場的小部分份額。
一只蝴蝶扇動翅膀,改變了市場格局。
那一年,著名的MMORPG游戲《魔獸世界》登上了歷史舞臺,恢弘的世界觀,跨時代的畫面,先進的玩法,高黏度的社交……這一切都讓游戲玩家為之瘋狂,網際快車的創始人侯延堂就在其中。
整整一年時間,網際快車沒有更新版本。而它的競爭對手迅雷,在一年之內迭代了15個版本。市場迅速做出了選擇,一年之內,迅雷把用戶搶了個干干凈凈。
到了2006年8月底,迅雷已經在國內覆蓋了超過1.1億名用戶,裝機量達到8 000萬臺。在下載市場,它的份額已經超過50%,同時也成為了繼QQ之后,中國互聯網體量最大的客戶端軟件。
2009年,鄒勝龍發現70%的用戶都在用迅雷下載視頻,于是帶領團隊開發了視頻播放器迅雷看看,同時開通了付費會員業務。
一年后,迅雷的付費會員數已經達到了400萬名,凈利潤也達到了5 900萬元。此時的迅雷自然而然地被和資本市場聯系了起來。
2010年前后,盛大對迅雷有過曾經超過10億美金的收購要約,但被鄒勝龍拒絕了。他認為,如果登陸納斯達克,迅雷的市值應該在10~15億美元。
2011年2月,迅雷在預路演獲得了15~20億美元的估值,有些機構甚至看好迅雷的市值沖上30億美元。因為當時迅雷看看的用戶數量超過優酷,又有迅雷客戶端流量加持,公司也處于盈利狀態,估值很高。
懷著對資本市場的信心,迅雷踏上了納斯達克IPO的道路。
但是很不巧,迅雷趕上了一個最不好的時候。2011年是中概股在美股市場的噩夢年。當年4月,做空機構香櫞研究發布了一份針對美股上市公司東南融通的質疑文章,稱該公司的利潤率、高官背景等都值得懷疑。
幾乎是與此同時,支付寶也陷入了股權轉移相關的丑聞。華爾街方面認為,馬云以較低的價格將支付寶納入私人旗下,無異于“竊取”了支付寶。
受到種種不利消息的影響,美股投資者對中概股的信心跌落谷底,成功在美國IPO的中國企業數量相比前一年減少了一半有余。
更令鄒勝龍難受的是,迅雷提交招股書前夜,優酷宣布自己改變財務審計方式,不再分攤采購成本。優酷是視頻網站的龍頭,如果按這種模式來進行財務審計,迅雷也將處于虧損狀態。迅雷的估值狂跌,一度已經到了7億美元,不到最初的一半。這個數字已經跌穿了鄒勝龍的預期。
正是這次上市失敗,給迅雷后來的命途多舛埋下了伏筆。
上市失敗讓迅雷背后的VC損失慘重。作為大股東之一的晨興資本坐不住了,它需要盡快推動迅雷上市變現。
晨興資本找到了和自己關系很好,且當時如日中天的小米幫忙。和雷軍關系密切的金山也是迅雷的股東,于是雷軍出手了。
2014年4月迅雷E輪融資中,小米集團、金山軟件這些和雷軍有著頗深聯系的機構,投了迅雷一筆錢,并且直接把迅雷送上了納斯達克敲鐘。
后來,鄒勝龍自己如此評價這兩次上市經歷:“上市與結婚相似,有一個心理年齡問題。年齡到了,你老不結婚,自己覺得沒什么,但別人卻會有看法。”
上市之后,鄒勝龍已經不是公司的最大股東——小米風投持股比例達27.2%,金山風投持股比例為12.2%,鄒勝龍持股比例為12.6%。
當時迅雷的主要下載業務中,色情內容和盜版內容占到了非常大的比例,這樣的商業模式無疑是危若累卵,隨時可能遭遇沖擊。譬如美國電影協會在2008年就將迅雷告上法庭,這場官司曠日持久,直到迅雷上市前,雙方達成協議,同意共同促進互聯網上影視節目的合法獲取。
這樣做的結果是,老用戶的使用頻率開始下降。迅雷在2014年第三季度的財報中提到,已經停止約30萬名現有訂戶的服務,而基于PC端的下載加速訂閱業務還將繼續下滑。迅雷一直賴以為生的商業模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受各種因素的影響,迅雷在當季度利潤大降94.7%。到了2015年第三季度,迅雷開始陷入虧損。
后來,迅雷仍然連續不斷地遭遇版權訴訟。這是一個無解之題,在當時的互聯網環境下,要么損失用戶,要么承擔訴訟,迅雷幾乎找不到第三條路。

同年,迅雷看看被分拆出售,價格僅為1.5億元。
雷軍認為,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后,下載軟件已經不像PC時代那般重要。他提出,讓迅雷全力進入云存儲市場,并在上市前夕找來了陳磊。
加入迅雷之前,陳磊已經是騰訊云的總經理,但雷軍給了他一個令人心動的方案。這個方案是陳磊過迅雷當CTO同時擔任云存儲公司網心的CEO,這樣既能享受上市公司穩定成熟的福利待遇,同時也有創業公司的話語權和成長空間。
在騰訊期間,陳磊參與過開放平臺的搭建以及騰訊云的前期工作。不論是工作經歷還是相關背景,陳磊都很適合迅雷。
當時的陳磊怎么也不會預料到,他在迅雷的下場會是如此的難堪。
陳磊成為了迅雷轉型的推動者。
他為迅雷制定了“水晶計劃”的云計算業務,緊接著又推出賺錢寶和星域CDN,并在此基礎上誕生了網紅明星產品“玩客云”。
玩客云引入區塊鏈和數字貨幣概念,甚至與各路開發者社區一起舉辦區塊鏈的開發者比賽,由此被冠以“區塊鏈中國概念第一股”的稱號,
玩客云硬件淘寶眾籌價格是279元,眾籌總金額突破千萬元,迅速售空;參加京東“雙11”活動售價399元,繼續供不應求;最后,在淘寶和閑魚,目前玩客云設備的最低價也已經超過了2 200元,高價更達到3 000元。
就在此時,泡沫瞬間破碎。陳磊的團隊和迅雷的創始團隊發生了內訌。
這場沖突源于2015年,原迅雷法務負責人於菲,在鄒勝龍的支持下成立迅雷大數據開拓金融業務,這家公司的核心業務是P2P,代表著創始團隊的利益,由迅雷占股28%,并使用了迅雷的品牌和流量。當時P2P的“爆雷”風險已經逐漸顯現,陳磊對此不滿而將這個問題捅到了董事會上,并與於菲等人產生了激烈的沖突。
2017年11月28日,迅雷發布公告指出,迅雷金融等迅雷大數據公司并非迅雷旗下業務,將撤銷其品牌和商標授權。隨后,迅雷大數據公司“反擊”指責,迅雷玩客幣并未使用區塊鏈技術,屬于變相的ICO項目,是頂風違反7部委文件,利用非法交易所,非法群體傳銷,非法集資的騙局。
最終,迅雷大數據公司的管理層回購迅雷公司在大數據公司的全部股權,并從迅雷品牌切換到摸金狗品牌。於菲在11月29日被免去了在迅雷集團的一切職務,12月12日,鄒勝龍卸任董事長一職,由小米公司聯合創始人王川擔任董事長。
這被視為雷軍完全掌握迅雷,鄒勝龍淡出的標志。
但陳磊主導的轉型并不成功。首先是讓迅雷股價起飛的玩客云,被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名玩客幣為變相ICO,存在風險。
同時,迅雷在美國的股票投資者向其發起兩起集體訴訟,他們指控迅雷發布了虛假信息,掩蓋“鏈克”是ICO的事實,致使股價受到重大影響。
而在CDN市場,阿里云和騰訊云勢如破竹,迅雷的星域CDN幾乎失去了市場空間。
沉寂幾年后,迅雷的高層再生變動。
2020年4月2日,網心公司被迅雷派人接管,隨后迅雷向深圳市公安局報案,對陳磊提出控告。在當日的董事會上,陳磊被免職,和雷軍達成換股協議的大股東李金波,成為新任的董事長以及CEO,陳磊后來稱此時的自己正發燒在家,對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
迅雷方面認為,陳磊在任期間,通過一家名為興融合的公司轉移公司財產,數額巨大,并企圖通過欺騙手段將迅雷核心技術人員轉移到該公司。
陳磊曾在接受采訪時回應,興融合等關聯公司的業務在網心科技內部都是公開的,知道的人非常多,“我們從來就沒有在網心科技內部偷偷摸摸做業務,怎么可能會有利益輸送。” 據他稱,在2019年年會上,網心公司還當著所有員工的面表彰了做小融業務的網心團隊,當時受表彰的團隊成員有47人。
迅雷對陳磊的另一個指控是,陳磊曾指使董鱈安排網心公司與第三方簽署服務協議,聘請黑龍江鶴崗兩位“技術專家”擔任網心公司的區塊鏈技術顧問。而這兩位技術顧問實際上是農民,真實身份是董鱈在黑龍江鶴崗老家的親戚,兩位“專家”收取顧問費的銀行卡實際上由董鱈持有,資金由董鱈支配。
陳磊則回應,“因為在銷售中增加了興融合的交易環節,導致興融合跟網心科技之間有關聯交易。為了保證網心的審計能夠合格,有業務關聯的公司不能用網心職員去做股東和法人,我們只能請公司同事的家人來做。”
雙方各執一詞,恐怕只有時間才能揭示真相了。
成立于2002年,剛滿18歲的迅雷,現在已經在多方利益的角力下被完全掏空。下載業務日漸萎縮,CDN業務曇花一現,轉型成果乏善可陳,高管頻繁變動,矛盾雙方互爆丑聞。
在中國互聯網的短暫歷史中,有很多公司有過“宮斗”。但是像迅雷這樣連續宮斗,次次精彩紛呈的,確實不多見。
假如提前半年開始上市,今天的迅雷是否會有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可惜迅雷的崛起和失敗,都像是一種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