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湖散章（組詩）

葛筱強

湖畔偶得

“那么大的一塊冰，仿佛能夠裝下

落日和整座黃昏。”

但我想它還會裝下別的

比如倦鳥的兩翼，切開骨肉的風

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溫，以及幾個異鄉(xiāng)人

聽到沉默的魚群，和帶血的馬蹄聲

忽然涌向胸口的悲傷……

小夜曲

在黃昏陷入凜冽的夜色之后

整座湖上的冰就陷入了更為荒蕪的淵谷里

而推開湖岸林間空地的月光

仍然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在寒風的吹動之下，發(fā)出窸窸窣窣的

顫抖之音……當詩人以交談，翻越

搖晃黑暗的漫漫野火，或以沉默

翻越湖畔起伏的漁鼓與明滅的歌聲

惟有遼遠的平原碩大，閃耀著

星星垂地的詩句，惟有累累黃土

在馬蹄鐵的敲打下，折射著

時間深處的生死與孤燈

車過達里巴

“達里巴，是一座樸素的村落，也是

一個蒙古人的名字。當你站在有霜的早晨，

向過路的異鄉(xiāng)人遞去瓊枝……”

“哦，謝謝，當我在干凈的瓊枝面前

羞赧地露出微笑的牙齒，并深深地低下頭……

當我用溫柔的目光，將短暫停留的片刻

挽一個小結，像冰層之下依舊奔流的水花

也像敬畏生靈的原住民，向黃昏的

落日與黎明的日出，獻上潔白的曠野……”

達里巴，既是詩人的出生之地，也是詩人

轉身離開后重新折返的雀啼……

晨起有賦

請把落日最后的寂靜全部放進

一座大湖的手心里吧

如果它愿意，還請把白晝的塵土與慌張

黑夜里恍若夢境的過往，醒與醉，勞頓與失眠，

以及我曾經的年少，枝椏上的半輪明月

都放進它與生俱來的遼闊與寬容里

“它知道，用一座大湖，結一塊宛如

明鏡的冰，與用一生的深情，去熱愛一片

土地，并沒有什么不同?！?/p>

贊美

如果用黎明的長鏡頭從遠處眺望湖的對岸

或者相反，如果用一整座湖對著天空慢慢聚焦

那些我從不愿意說出的詞語

就會逐一從冰的裂隙里晃入風中

比如，樹木，魚群，大地，果實，鳥的腳跡，

人和牲畜的衰老之軀……當然啦，

還有眾生合唱之中的沉寂，沉寂之中的

由衷贊美與暗中書寫，哦，那些尚未說出的

必是殘留的睡夢，黃昏懷中的古老河道

以及一邊行走一邊熄滅的時間的骨灰

平原一日

平原上的黎明是無限安靜的

像那些落滿雙肩的往事

湖岸上的眾多衰草

仿佛昨夜天上的星星

趁著夜色拉長了身子

重新回到了人世，而人間

并沒有什么更大的改變

河水結冰，又厚了一層

白茫茫的蘆花，眼里的追憶

又深了一寸，那暫留于我體內的命運

又悄悄抽走了幾片落葉，仿佛

它們就是雪后關于時光的幾封舊信

把我內心的荒涼，送給了更為荒涼的遠山

往事

那晚我惟有將一具半老之軀

搬至查干湖岸邊的風口上，但尚未甘心坐化;

那晚湖水結冰，下半夜有陰濕苦寒之氣

埋于床下，猶如百萬刀兵;那晚亦有

遼太宗沒有來得及摁滅的嘚嘚鐵蹄

深入窗前月光的腹地，仍舊叮當作響;

那晚我與出沒于平原上空的鬼魂篝燈夜話

直到天明……至今想來，讓我心生感慨與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