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患者賈娜：我在病愈后更懂病人

南方周末記者　譚暢

★樂觀、耐心、溫柔。這是賈娜生病時希望從醫護那里得到的東西，她決心將其給予自己照料的病人。

“需要醫護的時候，自己卻敗下陣來，所以我特別渴望返回自己的崗位。當我返回崗位，我感覺自己像重獲新生的戰士，對病人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2020年5月12日國際護士節，武漢大學人民醫院上線了一條自制的抗疫宣傳視頻，主人公是這家醫院的95后護士賈娜。

賈娜在2020年除夕確診感染新冠病毒，立春時痊愈，隔離結束立即重返一線。

“我這運氣也是（差得）沒誰能比了。”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就遭遇史無前例的流行病，自己還“中招”了。病愈之初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賈娜一度情緒低落。

刻骨銘心的經歷需要時間沉淀。如今，愛情、事業雙豐收的賈娜會在微博上曬出笑容明媚的自拍，配文——“陽光正好，2020對我不錯。”

網上分享自愈經歷

武漢疫情暴發時，賈娜在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急診科輪崗。那是她從鄭州大學護理與健康學院畢業后來到武漢的第一個春節。

2020年1月23日武漢“封城”當天，賈娜套在封閉的防護服里照顧病人，自己感到四肢乏力。一起值班的同事勸她去做個檢查，因為醫院已有同事確診。

1月24日凌晨，核酸檢測結果出來了——陽性。賈娜一個人在出租屋里，恍恍惚惚地回憶自己是如何感染的，找不到答案。“心里快崩潰了，感覺被判了死刑。”她徹夜未眠，捱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第二天，急診科醫生看過賈娜的檢查單，認為屬于輕癥患者。作為醫院醫護人員，賈娜本可以在本院治療。但她決定把緊張的床位讓給病情更重的患者，自己回家隔離。

和家人視頻拜年時，賈娜假裝身體一切正常，只是工作太忙。內心的恐懼無處傾訴，她將自己的感受匿名發在微博上，許多陌生網友留言鼓勵。

“就真的很開心、很開心、特別開心，沒有太多形容詞，就超級開心。”2月3日復查，第二天結果出來，賈娜痊愈了。她語無倫次地向網友報告好消息，沒想到，這條微博受到了百萬人的關注，許多人希望她分享康復經驗。

想到醫院里還有許多人排著長隊，求醫無門，賈娜將自愈經歷、居家隔離注意事項等整理成文，發在微博上。有懷疑自己感染的網友前來問詢，她也一一解答。

愈后隔離期結束，賈娜義務獻血，又重回一線。

“醫院很忙，沒有同事再把我當病人。我也告訴自己，我是急診科護士，不能丟臉。”賈娜重新開始滿負荷地工作。

4月8日武漢解封，賈娜在微博上分享她當天拍到的超級月亮和醫院景象。“真的感覺像是打開籠子的兔子，一下子就熱鬧了……這段日子終于挺過來了，想想都好感動。”

“明白生而為人的脆弱”

以病人和醫護的雙重身份經歷過新冠疫情，賈娜發現，自己變得更柔軟，工作時更容易與病人共情。

她在微博上記錄過一個病人的離世：2020年5月的一天，一名84歲老人不小心吃多了降壓藥，上午11點被送到醫院，次日7點多宣布死亡。

“幾個家屬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急診科死亡病人的家屬一般都是無聲哭泣的那種，很少見哭得這么兇慘的。”賈娜想起去世多年的外公外婆，情緒也被帶動起來。她默默為老人做完了臨終護理。

“感慨人的生命真的太脆弱。但正因為明白了生而為人的脆弱，才懂得更珍惜這一段生命，以及接受生命里所有的歷程。”賈娜在微博中寫道，“沒有死亡的急診科，只是童話。”

7月，賈娜到腫瘤科輪崗。腫瘤科沒有許多驟然降臨的生離死別，但這里的病人大多處在癌癥晚期，三分之二在接受長期化療。“他們（病人）對自己的情況不太樂觀，對生活也不太積極。”

面對腫瘤科的病人，賈娜經常回想起自己感染新冠病毒時的感受：“別人給我打針或者查核酸，我都超級難受，好像在等死，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對方。”而此時來自醫護的一句鼓勵，能給賈娜莫大的安慰與信心。

樂觀、耐心、溫柔。這是賈娜生病時希望從醫護那里得到的東西，她決心將其給予自己照料的病人。

在給接受化療的病人打針時，她會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你疼不疼？　需不需要我再輕一點？　如果覺得疼，你一定跟我講。”她特別害怕給病人增加額外的痛苦，病人情緒上的波動，她格外感同身受。

“讓黃鶴樓作個見證”

賈娜不知道，這份與病人的感同身受，算不算是命運對她的補償。但她確實能感受到，腫瘤科的病人們都很喜歡她，還有病人執意要給她介紹男朋友。

確診感染新冠病毒前，賈娜剛剛失戀。但她現在又收獲了一段新戀情，男友是同院重癥科的護士。

“護士節前醫院要拍抗疫視頻，他會拍，醫院就讓他來拍我、采訪我。”病愈后，賈娜接受過很多媒體記者采訪，但第一次有機會向同事訴說自己的經歷。“可能因為我們都是護士，也同齡，我覺得他特別能理解我。”

下半年，賈娜身邊陸續有人領證結婚。“有一個同事說，萬一今年沒挺過去，最大的遺憾就是沒和愛人結婚。”共同經歷過劫難，讓相知的人更珍惜彼此。

繁忙的工作之余，賈娜會和男友逛景區、嘗美食——疫情后為刺激旅游，武漢23家A級景區向市民和全國游客免費開放，一些餐飲店針對醫護人員推出打折優惠。

黃鶴樓就在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旁邊。初到武漢時，賈娜自己去玩過，但她又拉著男友一起爬了一趟：“我覺得要讓黃鶴樓給我倆作個見證。”

武漢大街上車水馬龍，仿佛已經從疫情的重創中徹底復原。但在逛小巷時，賈娜還是能察覺到，這座城市還須休養生息：“好多小店鋪，疫情中倒閉了就再也沒開過。”

充滿波折的2020年已逝，賈娜許下一個樸素的新年愿望：“好好生活，努力工作，在空閑時候邂逅生活的小美好。”